日內瓦湖畔的晨霧還未散盡,高梓萱的指尖已在牛皮紙檔案袋上摩挲出薄繭。
酒店套房的落地窗外,湖水泛著鉛灰色的冷光,與她面前攤開的資料形成鮮明對比——
母親的筆記邊緣泛著茶漬,葉凌風從科研站帶回的數據光盤在臺燈下流轉著銀藍光暈,趙德宇的資金鏈證據上,每一筆跨境轉賬都像刺進肉里的針。
“凌晨三點了。”
林小雨端著茶進來時,玻璃杯底在大理石桌面發出清脆的響。
“葉先生說‘普羅米修斯’的算法比對完成了,和您母親筆記里的推演吻合度98%。”
她的黑眼圈比昨夜更重,發頂的呆毛卻依然倔強地翹著,像根未被壓垮的小旗。
高梓萱抬頭,看見葉凌風正坐在飄窗的地毯上。
他的左胳膊還吊著三角巾,白大褂換成了高氏法務部送來的深灰西裝,鏡片后的眼睛卻亮得驚人——
那是破解難題時特有的光。
他面前攤著三臺筆記本電腦,最左邊那臺正跳動著聽證會現場的安保系統圖。
“過來。”她朝葉凌風招招手,手指劃過母親筆記的最后一頁。
那行“火要燒得旺,總得有人當柴”的字跡被反復描摹過,墨跡暈成深褐的痂。
“明天的聽證會,他們不會讓我順利開口。”
話音未落,林小雨的手機突然炸響。
她看了眼來電顯示,指尖猛地收緊:“是聽證會主辦方。”
高梓萱的呼吸頓了半拍。
她見過這種陣仗——
前世趙德宇在董事會上逼宮時,律師也是用這種“程序正義”的腔調宣布她被剝奪繼承權。
林小雨按下免提,機械的女聲混著電流聲涌出來:
“經核實,高氏集團與‘曙光計劃’存在利益關聯,高梓萱女士作為商業糾紛當事人,不具備作證資格。”
葉凌風的手指在鍵盤上停住了。
他轉頭看向高梓萱,鏡片后的瞳孔縮成兩點寒星——那是他發現數學漏洞時的表情。
高梓萱卻笑了。
她從密碼箱最底層抽出一個泛黃的信封,封皮上“魏思遠”三個字力透紙背。
“告訴他們,魏思遠教授臨終前簽署的《知情者聲明》里,明確授權我為‘曙光計劃’唯一合法披露人。”
她的聲音像敲在冰面上的錐子。
“另外,提醒主辦方,聯合國《跨國有組織犯罪公約》第34條,阻撓關鍵證人作證的后果。”
林小雨對著手機復述時,高梓萱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魏思遠是母親當年的科研搭檔,三個月前在瑞士養老院“自然死亡”——
可他枕頭下藏著的微型攝像機,錄下了最后一次被“訪客”威脅的全過程。
那些人不知道,老人在昏迷前用最后的力氣,把聲明書塞進了給高梓萱的生日禮物里。
“搞定了。”林小雨掛斷電話,額角沁著細汗,“臨時發言席位排在第三,上午十點。”
葉凌風突然起身。
他的影子籠罩住高梓萱時,她聞到淡淡的消毒水味——那是實驗室里常有的氣味,混著雪后的冷冽。
“需要我黑進他們的系統嗎?”他的聲音很輕,像在問一道數學題的解法,“確保你的發言時間不被截斷。”
高梓萱剛要開口,套房的門鈴響了。
林小雨的手按在門把上,回頭用口型說“沈婉如”。
高梓萱的瞳孔驟縮——這個母親舊識,這半年來總在她查訪母親往事時若即若離,此刻出現在聽證會前夜,絕不是巧合。
門開的瞬間,冷霧卷進來。
沈婉如裹著件墨綠羊絨大衣,形容比三天前更憔悴。
她的指尖掐著大衣紐扣,指節泛白,眼尾的皺紋里凝著水痕。
“我能單獨和你談談嗎?”她的聲音帶著破風箱似的沙啞,高梓萱這才注意到,她袖口里露出的手背布滿針孔。
林小雨退出去時,輕輕帶上門。
葉凌風看了高梓萱一眼,將三臺電腦收進防水包,也跟著離開。
套房里只剩落地鐘的滴答聲,和沈婉如壓抑的咳嗽。
“我是‘曙光基金會’現任負責人。”
沈婉如突然說,聲音像碎玻璃,“二十年前,是我幫你母親偽造死亡,送她去瑞士。”
她從包里摸出張泛黃的照片,照片里兩個穿白大褂的女人站在實驗室前,左邊那個眉眼與高梓萱有七分相似。
“你母親知道‘曙光計劃’會變成資本的手術刀,她想毀了它,可那些人......”
她的喉間發出嗚咽,“他們說要殺你,她才同意假死。”
高梓萱的指甲掐進掌心。
前世她墜樓前,趙德宇說“你媽早死了,你高家的錢早就是我的”時,她信了。
原來母親是為了護她周全,才藏進黑暗里。
“現在公開‘曙光計劃’,”沈婉如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幾乎要陷進肉里。
“那些掌控世界命脈的人不會善罷甘休。他們能讓魏思遠‘自然死亡’,就能讓你......”
她的咳嗽突然變得劇烈,從口袋里摸出藥瓶的手在發抖。
高梓萱按住她顫抖的手。
她摸到沈婉如掌心的溫度,像塊即將熄滅的炭。
林小雨說她最多還有三個月——原來這場博弈里,連“敵人”都在和時間賽跑。
“您看過我母親筆記的最后一頁嗎?”高梓萱輕聲問。
沈婉如搖頭,眼角的淚終于掉下來。
“她說‘火要燒得旺,總得有人當柴’。”高梓萱抽回手,將照片放進密碼箱,“現在柴夠了,該點火了。”
沈婉如走后,葉凌風從陽臺回來。
他的西裝領口沾著晨露,手里提著臺銀色筆記本——那是他從不離身的“瑞士軍刀”。
“酒店安保系統有漏洞。”他推了推眼鏡,屏幕藍光在他臉上跳動,“他們的防火墻是十年前的老版本,我能......”
“需要多久?”高梓萱打斷他。
葉凌風的指尖在鍵盤上輕叩,像在彈一首無聲的曲子。
“天亮前。”他說,“確保明天十點,整個會場的鏡頭都對準你。”
高梓萱望向窗外。
晨霧正在消散,湖對岸的教堂尖頂刺破云層,像把即將出鞘的劍。
她摸了摸頸間的翡翠耳釘——那是母親留下的唯一遺物,裂痕在晨光里泛著血色。
明天,該讓那些躲在陰影里的人,見見光了。
當晨光穿透日內瓦湖的薄霧時,葉凌風已換上深灰色工裝服,混入聽證會場館的技術維護隊伍中。
他的工作證掛在胸前晃蕩,而指尖卻在工裝褲口袋里摩挲著微型起子——
那是高氏集團安保部特制的,能拆解市面上90%的電子設備。
后臺音響區的空調開得太足,他后頸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七臺黑色調音臺排成弧形,顯示屏上跳動的綠色波紋宛如某種活著的生物。
葉凌風彎腰檢查最左側的麥克風接口時,指尖突然停住——
接口邊緣有細微的劃痕,像是被尖銳工具撬動過的痕跡。
“小劉,發什么呆呢?”負責帶他的老技術員拍了拍他的肩膀,“趕緊把12號麥的反饋調一下,半小時后要走臺。”
葉凌風應了一聲,余光掃過調音臺底部。
那里貼著一張指甲蓋大小的銀色貼紙,在陰影里泛著冷光——那是軍用級信號干擾器的標志。
他的喉結動了動,想起昨夜高梓萱說的“他們不會讓我順利開口”。
指尖裝作調整線路,實則用起子挑開貼紙,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芯片。
干擾器的電源燈正在閃爍,頻率與麥克風輸入的電流波完全吻合。
葉凌風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這是要讓高梓萱的聲音在擴音時出現持續蜂鳴,把她的演講變成噪音。
他低頭調整工具包的拉鏈,金屬齒摩擦聲掩蓋了拆解干擾器的輕微聲響。
當最后一顆螺絲落地時,老技術員的腳步聲已經近在咫尺。
“弄好了?”
“嗯,反饋抑制器參數調過了。”
葉凌風直起腰,掌心的干擾器芯片硌得生疼,“不過12號麥的線材有點老化,建議換根新的。”
他指了指角落的備用箱,“我去拿根線。”
穿過走廊時,他摸出藏在袖口的監聽器。
這是他用“普羅米修斯”算法改良過的,能同時接收二十米內所有頻段的對話。
后臺儲物間的通風管道有處縫隙,他踮腳將監聽器貼在管道內壁,膠痕與灰塵完美融合——
就像他此刻的呼吸,輕得幾乎聽不見。
同一時間,聽證會主會場的媒體區。
李振邦摘下金絲眼鏡,用領帶角擦拭鏡片。
他的位置在第三排最右側,既避開了官方觀察員席的攝像頭,又能看清臺上的每一個細節。
耳機里傳來電流雜音,他壓低聲音問道:“確認高氏的人帶了存儲設備嗎?”
“是的,她的胸針里有微型U盤。”對方的聲音經過變聲處理,像砂紙摩擦玻璃一般,“但技術組說信號干擾器被拆了。”
李振邦的手指在膝蓋上敲了三下——這是他焦慮時的習慣性動作。
他望著臺上正在調試燈光的工作人員,喉結滾動著說:
“啟動B計劃,不管她說什么,半小時內讓全球主流媒體出現至少二十個負面熱搜。我已經和《金融時報》那邊打過招呼了,重點突出‘高氏壟斷陰謀論’。”
“明白。”
李振邦重新戴上眼鏡,鏡片后的目光恰好與走上臺的高梓萱相撞。
她穿著墨色西裝裙,頸間的翡翠耳釘在追光燈下泛著幽光。
有那么一瞬間,他看見她的瞳孔微微收縮——那是獵人發現獵物的眼神。
高梓萱的高跟鞋叩在臺階上,每一步都像敲在自己的神經上。
她能聽見葉凌風昨夜說的“所有鏡頭都會對準你”,此刻掃過觀眾席,果然看見二十多個攝像頭的紅燈正對著她。
沈婉如的話在耳邊回響:“他們能讓魏思遠死,就能讓你……”
她摸了摸胸針,里面存著母親的筆記掃描件、葉凌風恢復的科研站視頻,還有魏思遠最后的錄像。
“各位代表,”她的聲音通過麥克風擴散到整個會場,比想象中更沉穩。
“我今天站在這里,不是作為高氏集團的繼承人,而是作為一個女兒——一個被‘曙光計劃’陰影籠罩了二十年的女兒。”
后臺監控室里,葉凌風的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敲擊。
他調出所有媒體的實時轉播信號,確認每一路都在正常傳輸。
突然,監聽器傳來模糊的對話:“……高梓萱的U盤內容已經備份,等她說到第三部分就切斷……”
他的手指猛地攥緊鼠標。
抬頭看向主會場的監控畫面,高梓萱正在播放視頻——
科研站的實驗室里,穿著白大褂的研究員將“曙光計劃”的金融模型輸入電腦,屏幕上跳動的數字與三年前美股熔斷時的K線圖完全重合。
“這不是單純的科研項目,”高梓萱的聲音在大廳回蕩。
“它是資本的手術刀,精準切割著全球經濟命脈。趙德宇先生的跨境轉賬記錄,澳門**的資金洗白鏈條,還有在座各位都收到過的‘咨詢費’——”
她的目光掃過第一排的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這些都在我身后的大屏幕上。”
會場頓時炸開了鍋。
記者們的閃光燈連成一片,像夏日的雷暴。
李振邦的耳機里傳來急促的指令:“立即啟動B計劃!”
他摸出手機,正要點開預先編輯好的通稿鏈接,卻看見高梓萱突然轉身,目光如刀般刺向媒體區。
“還有一位觀察員,”她的聲音里帶著寒意。
“我想問問李振邦先生,您作為證監會調查員,為什么會出現在媒體席?您耳機里的通話內容,是否和我即將公布的‘咨詢費’名單有關?”
葉凌風的手指在鍵盤上按下回車。
監聽器的錄音被實時同步到所有媒體的直播信號里,李振邦的聲音突然在會場響起:“……重點突出‘高氏壟斷陰謀論’……”
驚呼聲此起彼伏。
李振邦的臉瞬間變得煞白,手機“啪”地掉在地上。
高梓萱望著他,翡翠耳釘的裂痕在燈光下像一道血色的疤——那是母親留下的,也是她刺向黑暗的刀。
散場時,日內瓦的風卷著殘陽灌進會場。
高梓萱整理著演講稿,聽見葉凌風在耳麥里說:“后臺監控拍到兩個黑衣人在側門徘徊,戴著醫用口罩,眼神不對。”
她的指尖頓了頓。
窗外的梧桐葉被風卷起,掠過玻璃時發出沙沙的響聲,像極了前世墜樓前耳邊的風聲。
但這一次,她沒有閉眼。
“記錄他們的特征。”她輕聲說,將U盤拔下塞進包里,“告訴沈姨,今晚的茶敘改到湖景餐廳。”
葉凌風的聲音帶著電流雜音:“收到。”
高梓萱走出會場時,夕陽正落在她的肩頭。
她不知道,側門陰影里,兩個黑衣人正將手伸進外套——那里,藏著消音手槍的冷硬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