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內瓦的晚風裹著梧桐葉的碎響鉆進車窗時,高梓萱的指尖正抵著車門把手。
她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一下撞在肋骨上——和前世墜樓前那種失重的慌亂不同,這次的跳動里裹著冷硬的警覺。
"右側后視鏡,黑色SUV跟了三個路口。"
葉凌風的聲音從車載藍牙里傳來,帶著鍵盤敲擊的輕響,"車牌是臨時偽造的,擋風玻璃貼了防窺膜。"
高梓萱垂眸掃過腕表,指針指向七點十七分。
按照原計劃,二十分鐘后她該出現在湖景餐廳,和沈婉如碰面對峙"曙光計劃"里最后那筆跨境資金的流向。
但此刻,副駕駛座上的沈婉如正望著窗外,珍珠耳墜在暮色里泛著幽光,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鱷魚皮手包的搭扣——
這個動作,高梓萱在三天前的股東大會上見過,當時沈婉如正權衡是否要將高氏海外賬戶的異常流水上報董事會。
"減速。"高梓萱突然對司機說。
黑色SUV的引擎聲陡然拔高。
司機猛打方向盤的瞬間,高梓萱瞥見后視鏡里沈婉如的瞳孔驟縮。
那輛本該在右后方的SUV像頭瘋了的野獸,斜著沖過雙黃線,前保險杠擦著他們的車門擦出刺耳鳴響。
"趴下!"沈婉如突然撲過來。
高梓萱被推得撞向車門,太陽穴磕在車窗鎖扣上,眼前炸開一片金星。
金屬碰撞聲、剎車的尖嘯、沈婉如壓抑的悶哼混作一團。
等她喘過氣時,看見沈婉如半跪在座椅間,左臂垂著,袖口洇出暗紅的血——
剛才那一下,沈婉如用身體替她擋住了碎裂的車窗玻璃。
"為什么......"高梓萱抓住沈婉如的手腕,觸感滾燙。
沈婉如的睫毛顫了顫,血珠順著她的手背滴在米色真絲裙上,像朵開敗的玫瑰。
"三年前在溫哥華,我替趙德宇轉走第一筆'咨詢費'時,他說這是資本游戲的規則。"
她扯出個苦笑,血沫沾在唇角,"可剛才看你站在會場里,把那些骯臟的數字攤在太陽底下......"
她盯著高梓萱鬢角垂落的碎發,"你和他們不一樣,你不是另一個資本工具。"
車載電話突然響起,是葉凌風的號碼。
高梓萱按下接聽鍵,那邊的背景音是鍵盤連續敲擊的脆響。
"數據包已經同步給國際反洗錢組織、瑞士金融市場監督管理局,還有......"
葉凌風的聲音里帶著某種松快,像繃緊的琴弦終于松開,"匿名信里寫了,這些資料屬于全世界。"
高梓萱望著車外逐漸亮起的街燈,沈婉如的血在她手背上慢慢凝固,帶著鐵銹味。"辛苦你了。"
"不,是該說謝謝。"
葉凌風輕笑一聲,背景音里傳來咖啡杯輕碰桌面的聲響,"以前我總覺得數學是最精密的武器,現在才明白......"
他的尾音被電流雜音切斷,但高梓萱知道他沒說完的話——有些事,需要更滾燙的東西。
紐約肯尼迪機場的廣播聲里,林小雨的行李箱滑輪碾過大理石地面,發出清脆的"咔嗒"聲。
她把登機牌遞給高梓萱時,手指上還留著上次替高梓萱擋酒時被玻璃劃傷的淡粉色疤痕。
"我不去海外事務部的檔案室。"
林小雨仰頭,眼尾的痣隨著她的笑容輕顫,"我申請了紐約辦事處的投資分析崗。"
高梓萱把登機牌遞回去,指腹擦過林小雨手背上的疤痕。"為什么?"
"上次在巴黎,你說要我學著看財報時,我躲在洗手間哭了半小時。"
林小雨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我總覺得,我存在的意義就是替你擋酒、遞文件、在你被記者圍堵時喊'高總需要休息'。"
她猛地抬頭,眼里有光。
"但這次在日內瓦,看你站在臺上把那些老狐貍逼得面紅耳赤......我突然想,我也可以成為這樣的人。"
高梓萱望著林小雨身后的電子屏,航班信息滾動到"CA982 紐約 登機中"。
她伸手替林小雨理了理被風吹亂的劉海,"紐約的冬天很冷,記得帶厚外套。"
林小雨用力點頭,轉身走向安檢口。
她的背影越來越小,直到消失在玻璃門后,高梓萱才發現自己的掌心還留著剛才沈婉如的溫度——
帶著血的熱度,卻比任何時候都真實。
回到酒店時,落地窗外的日內瓦湖正泛著暗藍的光。
高梓萱剛把西裝外套掛進衣櫥,手機在床頭柜上震動起來。
屏幕亮起,是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高小姐,有些話,或許我們可以換種方式談。"
發件人備注是"李振邦"。
高梓萱捏著手機走向陽臺,晚風掀起她的發梢。
樓下的噴泉在夜色里噴灑出細碎的水珠,像極了前世她墜樓時,樓下圍觀人群舉著的手機閃光燈。
但這一次,她沒再閉眼。
她按下刪除鍵,轉身時,床頭柜上的翡翠耳釘在臺燈下泛著幽光——
那道裂痕,此刻看起來倒像道正在愈合的傷口。
日內瓦的夜還未褪盡,高梓萱站在酒店套房落地窗前,望著樓下街道上那輛黑色奧迪A8緩緩停穩。
李振邦的身影從車內鉆出,藏青色西裝在路燈下泛著冷光——
他抬手整理袖扣的動作,和前世那個在高氏破產清算會上拍板"程序合規"的男人,分毫不差。
"高小姐。"門被敲響時,李振邦已先一步推門而入,手里端著侍者剛送的藍山咖啡。
"瑞士的咖啡總比國內苦些。"他將咖啡放在茶幾上,杯底與大理石臺面碰撞出清脆的響,"但苦過之后,倒有回甘。"
高梓萱垂眸盯著他指尖的翡翠扳指——
和前世趙德宇繼母送給他的那枚一模一樣。
"李處長半夜約見,是想聊咖啡,還是聊'雙贏方案'?"
她的聲音像浸在冰水里的刀刃,割斷所有虛與委蛇。
李振邦的瞳孔縮了縮。
他坐下時西裝褲線依然筆挺,卻在觸到沙發扶手的瞬間頓了頓——
三天前的聽證會上,高梓萱當眾撕開"曙光計劃"的資金網絡時,他也是這樣,在椅子邊緣坐了整整兩小時。
"高氏海外賬戶的異常流水,確實牽連到幾家地方國企。"
他從公文包取出一沓文件,推到高梓萱面前。
封皮上印著"內部資料 絕密","如果高小姐愿意配合,將部分跨境交易解釋為'商業誤判'......"
他的食指敲了敲文件,"高氏現有資產可以保留,高董事長的醫療團隊,我也能再添兩位協和的專家。"
高梓萱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前世她跪在醫院走廊求李振邦調取趙德宇的資金證據時,他也是這樣,用父親的病情做籌碼,說"再等等,程序要合規"。
而等程序走完,父親的心電圖已經變成直線。
"李處長的籌碼,和十年前一樣陳舊。"
她抓起文件,撕拉聲響驚得李振邦猛地抬頭,"你以為我還會相信權力的謊言?"
碎紙片紛紛揚揚落進垃圾桶,像被揉皺的舊時光,"我不再是那個任人擺布的女孩了。"
李振邦的喉結動了動。
他起身時碰倒了咖啡杯,深褐色液體在米白地毯上暈開,像塊洗不凈的污痕。
"高小姐會后悔的。"
他扯了扯領帶,聲音里帶著慣有的威脅,卻在觸及高梓萱冷冽的目光時泄了氣,"希望你能記住今天的狂妄。"
門"砰"地關上后,高梓萱的手機在茶幾上震動起來。
是葉凌風的視頻邀請。
她按下接聽鍵,鏡頭里的葉凌風正盯著電腦屏幕,身后的黑板上密密麻麻寫滿金融公式。
"戴維·周的私人飛機原定凌晨兩點飛開曼群島。"
他推了推眼鏡,指節叩了叩鍵盤。
"但半小時前,他的瑞士合伙人向FINMA(瑞士金融市場監管局)提交了舉報信,連帶二十七個離岸賬戶的流水。"
高梓萱抓起外套走向電梯。
日內瓦湖的風裹著濕氣撲在臉上時,她看見遠處警燈閃爍,兩輛警車正停在碼頭邊。
戴維·周被兩個警察架著往車上走,定制西裝的領口歪斜,領帶勒得他脖頸泛紅。
他突然轉頭,目光掃過湖邊的高梓萱,嘴型分明在喊"你贏了"。
而在他身后五米處,那個總跟在他身邊的金發男人正低頭看表,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的鉆石袖扣——
那是戴維·周去年生日送他的"兄弟信物"。
"他為什么背叛?"高梓萱對著手機輕聲問。
葉凌風的鍵盤聲停了。
"戴維·周上周挪用了合伙人的家族基金填窟窿。"
他的聲音里帶著幾分冷嘲,"資本游戲里,沒有永遠的盟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警笛漸遠時,東方的天空泛起魚肚白。
高梓萱摸出包里的翡翠耳釘,裂痕在晨光里泛著淡綠的光——那是前世墜樓時,母親留給她的最后遺物。
此刻,裂痕邊緣竟有細細的金漆,是葉凌風昨晚趁她睡著時悄悄補上的,他說"破碎的東西,也能重新發光"。
酒店套房的投影儀亮起時,林小雨的視頻通話打了進來。
紐約的天還黑著,她的眼眶有些發紅,背景音是翻動文件的沙沙聲:
"我把紐約辦事處的財報模板改好了,需要我現在發你嗎?"
"不用。"高梓萱望著鏡頭里林小雨桌上堆成山的報表,和她眼下淡淡的青黑,突然笑了,"你該學會自己做決定了。"
林小雨愣了愣,隨即揚起個大大的笑容。
她身后的電子鐘跳到六點十七分,高梓萱看了眼手表——日內瓦時間六點十七分,正是日出時分。
"該開始了。"她對鏡頭外的助理點頭。
攝像機紅燈亮起時,高梓萱站在落地窗前,晨光照得她發梢發亮。
"從今天起,高氏不再是資本的傀儡。"
她的聲音比任何時候都清晰,"我們將成立'透明未來基金',面向全球開放財務審計,每一筆投資都將在官網公示。"
她舉起手機,屏幕上是基金章程的電子文檔,"我希望有一天,商業世界里不再有'曙光計劃',不再有被掩蓋的罪惡。"
鏡頭緩緩拉遠,晨光漫過她的肩,將影子投在身后的"透明未來基金"銘牌上。
助理按下音樂鍵,輕快的鋼琴聲流淌出來——那是林小雨在巴黎街頭錄的,她說"這是新生的聲音"。
視頻發送鍵按下的瞬間,高梓萱的手機在茶幾上震動起來。
她拿起來,屏幕上顯示著"未知號碼",沒有來電顯示,只有一串亂碼般的數字。
湖面的風掀起她的發,手機仍在震動。
高梓萱盯著屏幕,突然想起前世墜樓前那通電話——
也是匿名號碼,也是亂碼數字,當時她以為是趙德宇的威脅,后來才知道,那是父親臨終前最后一次撥打她的手機。
這一次,她沒有接。
晨霧漫過湖面時,手機終于停止震動。
高梓萱將手機輕輕放在窗臺上,望著遠處漸次升起的朝陽。
有些秘密,或許該留在陽光里;有些答案,或許該等風來揭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