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宮內(nèi)。
“嘩啦——!”
釉里紅玉壺春瓶砸在地磚上,碎瓷如血珠迸濺。
暑氣沉甸甸地壓在殿內(nèi),冰鑒里透出的那點(diǎn)涼意,絲毫壓不住祺貴妃胸口翻騰的怒火。
“端妃算什么東西!也配住景福宮?!”
“還有姜沉魚那小賤種,本宮養(yǎng)了她十幾年,竟然是養(yǎng)出一只白眼狼來!”
祺貴妃胸口劇烈起伏。
想到剛剛在御書房發(fā)生的那一幕幕,只覺得肺腑都要炸開。
瞧見祺貴妃氣急敗壞的模樣,跪在滿地狼藉邊緣的宋知微在心底冷笑了一聲。
沒想到姜沉魚這一世竟然這么蠢。
那端妃膝下無子,父兄皆是不得力的,為了討好端妃得罪祺貴妃……
實(shí)在是愚不可及!
宋知微雙手捧著一盞纏枝蓮紋青玉蓋碗茶,滾燙茶湯潑出些許,在她白皙手背上燙出紅痕。
她卻似無知無覺,只垂著脖頸,細(xì)聲細(xì)氣:“姑母息怒,您若是氣壞了身子,微兒和表哥就真的沒有親人了……”
她恰到好處地停頓,讓殿內(nèi)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祺貴妃聞言,眼底閃過一抹酸澀。
伸手將宋知微手中茶盞接過,放到了手邊的案幾上,語氣帶著一絲顫:“本宮實(shí)在不明白,有哪兒對不起她……”
“她竟是要幫著林雁綰那賤婢對付我!”
宋知微抬起一張泫然欲泣的臉,眼底水光盈盈,帶著十二分的不安與自責(zé)。
“姐姐定是怨恨姑母為我責(zé)怪她,才會為了報復(fù)姑母,故意認(rèn)賊作母……”
“表哥和姐姐起了爭執(zhí)后,我本是想著叫住姐姐解除誤會,可卻看見姐姐徑直去了儲秀宮,我…我不想您和姐姐再生爭執(zhí),所以就沒和您說,只是沒想到……”
忽然,宋知微重重叩首:“此事因我而起,我這就去給姐姐下跪道歉,求姐姐不要再鬧了!”
話音落下,宋知微便起身準(zhǔn)備往外走去。
“去什么去,她也配你跪?”
一直陰沉著臉站在一旁的姜沉舟上前兩步,眼底戾氣翻涌。
他扶住宋知微略有些發(fā)顫的身子,冰冷的目光掃過母親扭曲的臉,聲音壓得極低。
卻帶著毒蛇吐信般的森然——
“既然端妃靠著‘木德’妖言惑主,借熒惑之名爬上了景福宮的位子,我們就讓天象把這妖婦徹底釘死在恥辱柱上!”
“到時候,替端妃說話的姜沉魚也一并落不得好!”
祺貴妃霍然看向兒子:“你想怎么做?”
姜沉舟唇角勾起一絲陰冷的弧度。
“欽天監(jiān)漏刻博士王崇,曾是兒臣伴讀,對兒臣忠心耿耿。”
“既然端妃能用這星宿做文章,咱們一樣可以拿這星宿做文章!”
聽姜沉舟這么說,祺貴妃劇烈起伏的胸口略略平復(fù)一些。
她鳳目微瞇,審視地看了過去:“此計倒可行?!?/p>
“但你務(wù)必讓王崇謹(jǐn)慎再謹(jǐn)慎,你父皇最是厭惡皇子結(jié)黨營私,尤其此番還涉及到后宮之爭,你可明白?”
“母妃放心?!苯林垩壑嘘廁v更濃。
“兒臣定叫那兩個賤人,摔得粉身碎骨,永世不得翻身!”
聽著姜沉舟對姜沉魚堪稱羞辱的稱呼,祺貴妃眼底閃過一抹遲疑。
可想到姜沉魚近來的重重‘惡行’又覺得這也不是什么大事兒。
到底不是親生的,就是怎么對她好都不行!
也是該給她些顏色瞧瞧!
……
儲秀宮內(nèi),暑氣被層層細(xì)密的竹簾和冰鑒消解了大半。
姜沉魚坐在端妃下首的繡墩上,指尖在冰涼的茶杯壁上劃過。
半晌后,她放下茶杯比劃道:“娘娘此舉太險?!?/p>
端妃穿著一身家常的月白色纏枝蓮暗紋交領(lǐng)襦裙,正用一只小銀簽,撥弄著金絲香爐里那堆將燃盡的白檀香灰。
聞言,她手指微微一頓,抬眸看向姜沉魚。
那目光澄澈平靜,卻又深得像宮中最幽的古井。
“小魚兒……”
端妃的聲音如清泉擊玉,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出口的話卻字字如刀。
“你以為本宮是去爭那景福宮的富貴,去爭那片刻虛無的榮寵么?”
姜沉魚輕輕搖頭,比劃:“沉魚知曉娘娘是為了助我,可是……”
“沒什么可是?!?/p>
端妃打斷她,唇邊逸出一縷近乎淡漠的淺笑,瞬間又消失無蹤。
“這深宮之中,從來是子憑母貴?!?/p>
她手中的銀簽輕輕一點(diǎn)香爐壁,發(fā)出極輕微的“?!币宦?。
“若不是祺貴妃這枕邊風(fēng)吹得好,姜沉舟怎么可能牢牢坐著這太子之位?”
姜沉魚的心重重一跳。
她看著端妃平靜無波的臉,那眼底深處壓抑的東西讓她喉嚨有些發(fā)緊。
她飛快地比劃:“娘娘,您的恩情沉魚銘記于心,可您不必為我如此…這犧牲太大!儲秀宮清靜安穩(wěn),何苦……”
“犧牲?”端妃輕輕一笑,站起身來,雪白的裙裾在光滑的地面上滑過。
她走到窗邊,看著庭院里陽光下紋絲不動的芭蕉葉,背影單薄卻挺拔。
“本宮在這座四方城里,像個影子一樣憋屈了二十年,韜光養(yǎng)晦,忍氣吞聲?!?/p>
她的聲音透過窗紗傳回來,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
“如今,不過是拿回一點(diǎn)本就該有的體面。”
她轉(zhuǎn)過身,臉上已經(jīng)沒有了剛才那絲波動,只有一片不容置疑的決然。
“不必再勸了,本宮要做什么,心中自有分寸,你也回去歇息去吧。”
最后一句,已是直白得不容置疑的逐客令。
把姜沉魚所有想說的話都噎在了喉嚨里。
她默默起身,斂衽,深深一禮。
只是轉(zhuǎn)身跨出內(nèi)殿高高的金絲楠木門檻時,光影切換的瞬間,姜沉魚腳步頓了一下。
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見一滴晶瑩倏然墜下,砸在端妃身后那座金絲香爐滾燙的頂蓋上。
‘滋’的一聲輕響后,騰起一縷極細(xì)、極淡、轉(zhuǎn)瞬即逝的青煙。
她心中猛地一刺,卻不敢回頭。
……
夕陽西斜,卻叫人覺得比中午時的烈日更晃眼。
長公主府的院子里那架枝繁葉茂的葡萄藤下,裴青衍幾人正在其下遮陰納涼。
只是神色瞧上去都算不得太好。
姜沉魚從倚望樓離開后,裴青衍和溫酌便各自往宮中遞了帖子。
但皇帝卻避而不見,反倒是孟歸鶴從宮內(nèi)往外遞了消息。
為了省銀子,一共就傳了一句話——
長公主和祺貴妃起了爭執(zhí),已回府。
可他們才剛趕回長公主府,甘露又說姜沉魚被皇帝給傳召到宮內(nèi)去。
而喬念則覺得腦子已然成了一團(tuán)亂麻。
如果不是沈晝雪的心聲,她怎么也想不到——
想不到每晚與長嫂顛鸞倒鳳的大伯,竟會是她的丈夫假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