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一個恐怖的畸形嬰兒在暴風雪中跋涉,其艱難程度遠超雷電國崩的想象。
他笨拙地將襁褓抱在懷里——盡量讓那兩張臉朝向自己的胸口,避免直視帶來的沖擊。嬰兒的身體冰冷僵硬,四條手臂在襁褓里不安分地扭動著,時不時會頂到他的手臂或身體,帶來一種怪異又令人不適的觸感。他調動起體內的風元素力,在兩人周圍形成一層薄薄的、相對溫暖的氣流屏障,勉強抵擋著刺骨的寒風和不斷飄落的雪花。
“嘖,真沉……麻煩。” 他低聲抱怨,腳步在深雪中更加蹣跚。人偶的身體不會疲憊,但抱著一個不斷扭動、散發著微弱生命熱源的活物,精神上的負擔異常沉重。
首要目標是找到庇護所。他舉目四望,白茫茫一片,只有嶙峋的山石和扭曲的枯樹。風雪模糊了視線,能見度極低。他只能憑借模糊的方向感和一絲微弱的直覺前進。嬰兒的抽噎聲時斷時續,像一只隨時會斷線的小風箏,牽動著他緊繃的神經。
“喂,‘麻煩’,別睡!” 他時不時會生硬地晃一下襁褓,聲音帶著命令的口吻,“睡著了就真醒不過來了!聽見沒?” 這種時候,嬰兒往往會被驚醒,發出更響亮的哭聲,弄得他更加手忙腳亂,只能用更生澀的晃動和更僵硬的“噓——”聲去安撫,效果甚微。
饑餓是另一個迫在眉睫的問題。嬰兒的哭聲漸漸帶上了饑餓的嘶啞。雷電國崩停下腳步,將襁褓放在一塊相對避風的巖石凹陷處,自己則環顧四周。雪原上寂靜無聲,沒有任何動物的蹤跡。
“吃的……” 他皺眉。人偶不需要進食,但他懷里這個脆弱的小生命需要。怎么辦?
目光落在遠處幾棵枯樹上。他走過去,仔細觀察。樹皮干裂,毫無生機。等等……樹干上似乎有一些細小的孔洞?他伸出手指,指尖凝聚一絲微弱的雷光,小心翼翼地戳進一個孔洞。
“嘰——!” 一聲尖銳的蟲鳴,一只肥碩的、凍得僵硬的雪地甲蟲被電了出來,掉在雪地上,六條腿徒勞地蹬著。
雷電國崩看著地上扭動的蟲子,胃里一陣翻騰。這……能吃?他下意識地看向襁褓的方向。嬰兒的哭聲更加微弱了,帶著生命流逝的征兆。
“嘁……” 他嫌棄地用指套捏起那只還在掙扎的甲蟲,走回襁褓邊。看著襁褓里那張相對完整些的小嘴無意識地張合著,他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棘手。
他嘗試著將蟲子湊近嬰兒的嘴。嬰兒似乎嗅到了什么,小腦袋微微轉動,嘴巴張得更大了些。但蟲子堅硬的外殼和扭動的軀體顯然不是合適的食物。
“不行……” 他煩躁地丟掉蟲子。必須想辦法處理。
他嘗試著調動雷元素力。指尖紫光閃爍,小心翼翼地控制著強度,試圖將凍僵的蟲子徹底烤熟、烤干,甚至碾碎。電流的滋滋聲和蛋白質燒焦的怪異氣味彌漫開來。第一次,火候太大,蟲子瞬間焦黑碳化。第二次,火候不足,蟲子只是半熟,還在抽搐。
他耐著性子,像在進行一項極其精密的實驗。終于,在浪費了幾只蟲子后,他勉強用微弱的電流將一只蟲子內部烤熟,外殼也烤得酥脆,再用風刃極其小心地將其切割成更細小的碎末。
他用手指尖端沾了一點那散發著怪味的、深褐色的蟲糊,試探性地抹在嬰兒的嘴唇上。
嬰兒的小舌頭本能地舔舐了一下,隨即,那張小嘴猛地張大,發出更急切的、帶著哭腔的咂嘴聲!
“吃……吃了?” 雷電國崩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甚至有點惡心。但看到嬰兒的反應,他心中那塊沉甸甸的石頭似乎松動了一點點。他強忍著不適,一點點地將那難以下咽的蟲糊喂進嬰兒口中。喂食過程笨拙無比,糊糊經常沾到嬰兒臉上和他自己的手指上,場面一片狼藉。四條手臂在襁褓里徒勞地揮舞,似乎也想參與這艱難的“進餐”。
解決了最迫切的饑餓問題,雷電國崩抱著重新安靜下來、似乎在汲取微弱熱量的嬰兒,繼續尋找庇護所。天色已經完全黑透,風雪更加狂暴,僅靠風元素屏障已難以支撐。就在他幾乎要放棄,考慮是否要在雪地里挖個坑洞暫避時,他敏銳的風感捕捉到了一絲不尋常——前方似乎有風的回旋聲?
他加快腳步,艱難地翻過一道被雪覆蓋的矮坡。坡下,背風處,一個黑黢黢的洞口出現在眼前!像是一處被遺棄的野獸巢穴,或是天然形成的巖洞。
雷電國崩心中一喜,抱著嬰兒快步走近。洞口不大,里面黑漆漆的,散發著一股混合著土腥和枯草的味道。他用風元素小心地探入,確認沒有活物氣息后,才矮身鉆了進去。
洞內空間不大,但足夠容納他和嬰兒。最重要的是,這里完全避開了肆虐的風雪,溫度也比外面高了不少。他摸索著找到一塊相對平坦干燥的地方,將襁褓放下。黑暗中,嬰兒似乎也感覺到了環境的改變,抽噎聲徹底平息了,只剩下微弱而平穩的呼吸。
雷電國崩靠著冰冷的巖壁坐下,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終于得以片刻放松。疲憊感不是來自身體,而是來自精神的高度緊張和應對這一系列突發狀況的心力交瘁。
黑暗中,只有他和嬰兒的呼吸聲。他看不見襁褓里那副恐怖的模樣,但那冰冷的觸感、那四條手臂揮舞的怪異感、以及喂食時那令人不適的觸感,依舊清晰地烙印在感知里。
“兩面宿儺……” 他無意識地低聲念出那個隱約聽到風雪中女人驚恐聲音在雪地回響的名字。風雪中的低語如同詛咒,烙印在這個畸形的生命之上。“真是……貼切又諷刺的名字。”
他閉上眼,人偶不需要睡眠,但他需要整理這混亂不堪的一切。穿越、雪原、力量、還有懷里這個被世界唾棄、被冠以兇神之名的“麻煩”……未來會怎樣?他該如何在這個陌生的世界生存下去?又如何……安置這個孩子?
黑暗中,嬰兒似乎翻動了一下,一條冰涼的小手臂無意中搭在了他的腿上。
雷電國崩的身體微微一僵,卻沒有立刻拂開。
洞穴里的黑暗濃稠如墨,隔絕了外界的風雪咆哮,也放大了內部的寂靜。雷電國崩靠坐在冰冷的巖壁上,人偶的軀殼感受不到寒冷,但精神上的疲憊如同潮水般涌來。他閉著眼,試圖理清這荒誕離奇的境遇,腦海中卻反復閃現著雪地棄嬰那恐怖的面容和女人驚恐的尖叫——“兩面宿儺”。
“兩面宿儺……” 他無聲地咀嚼著這個名字。兇煞、不祥,帶著深深的厭惡和恐懼,被強行賦予了一個剛出生的生命。這名字像一個沉重的枷鎖,預示著一個注定坎坷的未來。他低頭,在絕對的黑暗中,他其實看不到襁褓里的嬰兒,只能感覺到那微弱的氣息和冰冷的觸感。一個名字……他自己呢?
“雷電國崩。” 他低聲念出這個名字,屬于稻妻人偶的名字,帶著被創造又被遺棄的悲劇色彩。現在,成了他在這個陌生世界的代號。入鄉隨俗?還是某種冥冥中的諷刺?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自嘲的冷笑。
“哼,雷電國崩……照顧兩面宿儺?真是絕配。” 毒舌像是他唯一的保護色,在黑暗中獨自流淌。
不知過了多久,洞外的風雪聲似乎減弱了一些。雷電國崩睜開眼,紫眸在黑暗中適應著微光。他需要光,需要探查這個洞穴,更需要確認“麻煩”的情況。
他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絲微弱的雷光。紫色的電火花跳躍著,發出“噼啪”輕響,瞬間驅散了小范圍的黑暗,如同在墨池中投入一顆發光的石子。光芒照亮了他蒼白的指尖,也映亮了放在他腿邊的襁褓一角。
借著這搖曳不定的微光,他再次看到了那張相對完整些的小臉。似乎因為洞穴內的溫度稍高,青紫色褪去了一些,顯出一點病態的蒼白。小嘴微微張著,睡得很沉。雖然畸形依舊,但在安穩的睡顏下,那種驚悚感似乎減弱了一絲,只剩下一種脆弱的、屬于初生生命的無辜。
他迅速移開目光,雷光也微微晃動了一下。他強迫自己不去看那多余的臉和手臂,將注意力轉向洞穴內部。
洞穴比他想象的要深一些。他舉著指尖的雷光,像舉著一盞微型的提燈,小心翼翼地往里探索。地面還算平整,角落里堆積著一些干燥的枯草和苔蘚,看來確實曾有野獸在此棲息。洞壁是粗糙的巖石,有些地方滲著水汽,凝結成細小的冰棱。
突然,他的目光被洞壁一角吸引。那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雷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一點微弱的、不同于巖石的金屬光澤。
他走近,撥開覆蓋的浮土和枯草。一塊巴掌大小、銹跡斑斑的鐵片露了出來。形狀不規則,邊緣鋒利,像是某種破損工具的一部分。雖然破舊,但這無疑是人類活動的痕跡!這意味著附近可能存在村落!
一絲希望的火苗在雷電國崩心中燃起。但隨即又被警惕壓了下去。人類……意味著可能的幫助,也意味著更大的麻煩。他和懷里這個孩子,在外人眼中,恐怕比野獸更值得警惕和排斥。尤其是這個孩子……
他拿著鐵片回到洞口附近。嬰兒還在沉睡。他嘗試著用鐵片刮擦洞壁的巖石,想弄出一些石粉或火星,但效果甚微。生火暫時無望。他只能繼續依靠指尖的雷光提供照明和一絲微弱的熱量。
他收集了一些相對干燥的枯草和苔蘚,在嬰兒旁邊鋪了一個簡陋的“窩”,然后將襁褓小心地放上去,希望能隔開一些地面的寒氣。做這一切時,他的動作依舊帶著疏離的僵硬,仿佛在完成一項不得不做的任務。
嬰兒似乎被異動驚擾,哼唧了兩聲,但沒醒。一條小手臂從襁褓里滑了出來,無意識地搭在鋪好的枯草上。雷電國崩看著那條纖細的、長著四根小指頭的手臂,眉頭緊鎖。這多出來的肢體……該如何處理?穿衣、行動都是大問題。
“麻煩……” 他低聲嘟囔,卻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極其輕緩地、像觸碰易碎品一樣,將那條滑出來的手臂塞回了襁褓里,笨拙地掖好邊緣。動作生澀,卻透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小心翼翼。
他靠回巖壁,指尖的雷光穩定地亮著,如同一盞孤獨的守夜燈。光暈籠罩著襁褓的一角,也映亮了他頭紗下半張沒什么表情的臉。他需要思考下一步。
食物來源是最大的問題。蟲子糊糊顯然不是長久之計。他需要穩定的食物,比如肉類。這意味著他必須出去狩獵。但把嬰兒獨自留在洞里?他不放心。帶著嬰兒出去狩獵?那簡直是災難。
水源相對好解決,洞口就有積雪,用雷光融化一些雪水即可。他用鐵片凹下去的部分盛了點干凈的雪,指尖凝聚微熱,控制溫度比想象中難,好幾次差點把雪瞬間蒸干,融化成水。喂水倒是比喂蟲糊容易些,他用指套邊緣蘸著水滴,一點點潤濕嬰兒的嘴唇,看著它本能地吮吸。
“兩面宿儺……” 喂水的間隙,他看著嬰兒沉睡的臉,再次念出這個名字。這個名字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真的要一直這樣叫他嗎?背負著生母的恐懼和詛咒之名?
他想起自己。他頂替了“雷電國崩”之名,一個同樣帶著悲劇色彩的名字。入鄉隨俗?還是……一種無奈之下的認命?
“算了。” 他像是說服自己,聲音在寂靜的洞穴里顯得有些突兀,“名字不過是個代號。既然她叫你‘兩面宿儺’,那就‘兩面宿儺’好了。記住了,小怪物,這就是你的名字。”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刻意的冷淡和宣告的意味,仿佛在給一件物品打上烙印。
沉睡中的嬰兒對此一無所知,只是咂了咂嘴,似乎在夢里品嘗著雪水的甘甜。
雷電國崩熄滅了指間的雷光,讓黑暗重新籠罩。他需要保存力量。在絕對的黑暗中,感官變得更加清晰。他能聽到嬰兒平穩的呼吸聲,能感覺到洞穴外風雪漸漸停歇后,萬籟俱寂的虛空。孤獨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從未如此清晰地將他淹沒。
他是一個異世的靈魂,困在一具人偶的軀殼里,守著一個被詛咒的、畸形的嬰兒。前路茫茫,危機四伏。
“活下去……” 黑暗中,他對自己,也仿佛對襁褓里的生命,低語了一句。聲音輕得如同嘆息,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這是他目前唯一能確定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