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里的凌晨四點，殯儀館里的燈還在亮著，慘白的光線下，封芮青正盯著推床上的女孩，十七八歲的年紀，長發散著，臉色發青，嘴角還凝固著一點沒擦干凈的血沫子。
這個女孩是因為車禍失去生命的，女孩顱骨凹陷，左腿扭曲成不自然的角度，封芮青帶上手套，手指輕輕撥開女孩兒的頭發，準備清理血污。
撥開女孩的頭發封芮青的手指僵住了，女孩兒發間還別著一枚櫻桃發卡。紅色的塑料的，很廉價的小玩意兒，這種便宜的發卡封芮青居然也有一個和這個一樣的款式...
“唉...”封芮青準備去拿器械盤里的工具，結果不小心撞翻了，里面的鑷子剪刀叮叮當當地砸在地上，外面值班的老劉探進頭：“咋了？見鬼了？”
“滾蛋！”封芮青罵了一聲。
老劉湊過來瞅了眼，“孩子發卡是家里人給后帶上去的，說是閨女最喜歡這個。”
封芮青默默地點點頭，轉身翻出工具，嘩啦嘩啦的翻著，響聲在停尸間格外的刺耳。
“你手抖啥？”老劉看著封芮青手在發抖皺著眉問道。
“放屁！凍得唄。我一直在這干活好幾個點兒了，哪像你的值班室里有暖氣！”
老劉訕訕地撓著腦袋尷尬地笑了笑。
“沒事兒趕緊滾蛋?！闭f完封芮青投入到工作中去。
直到干到早上七點半，封芮青才拖著步子回家，樓道里飄著煎雞蛋的味道，她掏出鑰匙，發現門沒鎖，時洵已經起來了，正在廚房煎蛋。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洗的發白的舊T恤。
“怎么還沒走？一會兒遲到了?！彼Φ粽粗鴼泝x館消毒水味兒的外套，聲音啞得像砂紙打磨了一樣。
時洵回頭看她一眼，沒說話，把煎蛋翻了個面，油鍋“滋啦”一聲，蛋黃顫巍巍地破了，流出一道粘稠的橙黃色，封芮青盯了一會兒，突然覺得胃里一陣翻涌。
“我不吃了?！彼D身往衛生間走去，“吃完你趕緊上學去。”
水龍頭開到最大，熱水沖到手上，卻怎么也洗不掉那股若有若無的防腐劑味兒。封芮青撐著洗手臺喘氣，鏡子里的人臉色慘白，眼下兩團青黑。
門外傳來腳步聲，時洵的影子停在衛生間磨砂玻璃上。
“你沒事吧？”他的聲音悶悶的。
“能有啥事？”她扯著嗓子回道，順手用水拍在臉上，“趕緊走吧，別遲到了?！?/p>
外頭安靜了幾秒，然后時書包拉鏈的聲音，門開了又關上的響動，封芮青聽見時洵走了，打開衛生間的門走出來，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封芮青剛想躺沙發上緩口氣，就聽見“咔嗒”一聲，時洵又回來了，鑰匙扔在茶幾上，清脆的一響。
“怎么又回來了？”
時洵站在客廳，手里攥著個東西，是她的那個櫻桃發卡...
“昨天收拾衛生發現的，忘了給你?！彼f過來，封芮青接過發卡，塑料的質感扎在手心里，微微的疼，她忽然想起了凌晨的那名女孩兒，同樣的東西....
時洵看著封芮青，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你今天不對勁。”
“唉，干這行哪天對勁過？”今天她確實有點多愁善感的多想了些。她擺擺手，想繞過他，卻被他一把拽住手腕，男孩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掌心滾燙，和她冰涼的皮膚形成鮮明的對比。
“手怎么怎么涼?！睍r洵聲音低下來，“又碰見讓你感到難過的遺體了？”
封芮青張了張嘴，想說不就是具遺體嗎，姐什么沒見過，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那女孩兒....居然也有這個和我一樣的發卡，就多想了一些罷了。”
時洵手緊了緊。
浴室里的水還在滴答滴答的砸在地上，像在倒計時一樣，封芮青盯著兩人交疊的手，突然覺得荒謬，她一個整天和死人打交道的人，居然有一天要被他這個小屁孩安慰。
“我去給你熱粥?！睍r洵松開手，轉身往廚房走去，背影挺拔的像棵小白楊。
封芮青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女孩凹陷的顱骨，十七歲，和時洵差不多，本該有大把的明天，現在卻冰冷冷地躺在殯儀館的鐵抽屜里。
灶臺上的粥咕嘟咕嘟地冒泡，米香混著紅棗的甜味飄過來，時洵背著她攪粥，后頸的棘突清晰可見，活生生的，溫熱的，會呼吸的。
封芮青突然走過去，從后面抱住了他。
時洵僵住了，勺子“當啷”掉進鍋里。
“就一會兒。”她把臉埋進他的背上，校服布料粗糙，帶著洗衣粉的味兒和少年的體溫，“就一會兒...”
請破例允許今天她脆弱一點。
窗外的陽光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塊明亮的方格，粥鍋繼續冒著泡，水蒸氣模糊了玻璃窗。時洵的手慢慢覆上封芮青的手，指尖還有些抖，但卻很暖。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
當天晚上，封芮青發現她的床頭柜上多了個木盒子，打開一看，里面整整齊齊地擺著十多枚發卡，各種款式都有，五顏六色地排成一排，底下壓著張紙條，字跡工整，“現在不止只有一個發卡了，以后換著帶。”
封芮青看著紙條上的字輕輕笑出了聲，“臭小子，買的真丑?！狈廛乔噍p輕合上蓋子，打開抽屜小心翼翼的把盒子放在抽屜的最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