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浸透的黑棉被,沉甸甸地壓在青山上。
遠處還有不知名的凄涼鳥叫聲,邢楚趴在顧云驍寬闊的背上,莫名的感到一陣心安。
“顧云驍,你看天上的星星,好多好亮啊。”城市里可沒有這么好的夜空看了。
顧云驍大步向前,悶不作聲。
邢楚也不覺得有什么,他本就是話不多的人,邢楚覺得這樣已經很好了。
走了不知道多久,邢楚都要昏昏欲睡了,才看到前面村子里的點點燈火。
激動的拍拍顧云驍的肩膀,雙腳亂晃,“到了到了,終于到了。”
顧云驍沒有說話,臉上的神色也很明顯的松了一口氣。
家里人知道他們要回來,早早地等在村口,從白天等到黑天,幾個小的,中途還回去吃了頓飯。
幾年沒見,小豆丁們也長成了小屁孩,老遠看到他們的小叔,醒目的軍裝在火把的照耀下顯得格外耀眼。
“小叔!是小叔!”
“小叔回來了!”
“還帶了新嬸嬸回來!”
幾個孩子簇擁著上前,在離他們還有幾步遠的時候,近鄉情怯的站在原地,瞪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兩人。
尤其是邢楚,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好的人,像是年畫上的的人。
不對,比年畫上的人還好看。
幾個孩子一咋呼,村口的老磨盤旁,煤油燈的光暈突然炸開。
“是三子!真是三子回來了!”
邢楚早就從顧云驍的背上下來,漂亮媳婦第一次見婆婆,不自自覺的攥緊他的衣角。
顧云驍瞇起眼睛,看到年過半百的娘佝僂著身影,灰布褂子空蕩蕩的掛在身上,晚風一吹,顫顫巍巍的打個哆嗦。
顧云驍大步迎上去:“娘,晚上夜風冷,先進屋。”
“哎!好,先進屋,進屋!”瘦小的婦女拉著邢楚的手直往懷里塞,眼中不自覺地帶上了淚花,“這就是俺小三子的媳婦?哎呦哎呦,祖墳冒輕煙了,找了這么好看的媳婦。”
穿過土墻的院門,入眼的就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院子,堂屋的窗紙透出熒熒的暖光。
八仙桌上擺著的燉的發白的老母雞,油花浮在湯面上,顯然是放了許久,一口都沒有被動過。
幾個孩子乖巧的看著桌子上的菜,滿墻獎狀在煤油燈的照射下忽明忽暗。
顧云驍的大哥顧大牛憨厚地說:“俺們算著時間,你得今兒到,特意等著你的。”
顧云驍的眼眶有些發燙。
帶著邢楚走到憨厚的老漢和瘦弱的婦人身前,正式介紹道:“爹、娘,這是我媳婦邢楚。”
說完忐忑的轉過頭去看向邢楚,拜托了,在他的父母面前,嬌小姐只要像今天一樣,裝一下就好,一下就好。
初次見面,樸實的一家人讓邢楚很有好感,所以她也不吝嗇對他們釋放出好感。
邢楚對著他們鄭重的一鞠躬:“爸、媽。”
夫妻倆手足無措的點點頭。
顧云驍偷偷松了一口氣,又帶著她分別介紹了一圈,認認人。
鄉下漢子面容黢黑,顧云驍的黑顯然跟他們不是一個級別的,邢楚只能懵懵懂懂地叫人。
在他出去當兵的幾年里,家里又添了幾口人,顧云驍臉上的笑容多了起來。
“都長這么大了。”
邢楚不由得多看了好幾眼,顧云驍笑起來可真好看,不像平時冷冰冰的那樣生人勿近。
什么時候,也對她笑笑。
家里人都介紹了一遍,還有一些親近的鄰居,鄉下人左鄰右舍之間基本上都帶點親戚關系。
邢楚早已經被迎進屋里去,坐在炕頭上,用熱毛巾捂著手了。
“哥!”一個小姑娘從門外沖進來,激動的喊了一聲,才有些羞澀的轉頭看向邢楚,“嫂子好!”
邢楚看向來人,兩條麻花辮垂在胸前,發梢系著去年過年時剩下的半截紅頭繩,褪色的碎花的確良襯衫扎在藏青棉布褲里,褲腳用紅布條細細挽起,露出半雙沾著草屑的白球鞋。
女孩把鋁制飯盒往身后一藏——那是同學娘硬塞的腌蘿卜。
不用介紹,邢楚很快把人對上號,這是顧云驍的小妹顧秀蘭。
原文中一筆帶過的遭遇,是眼前的小姑娘凄慘的一生。
剛參加完高考,正是意氣風發的好年華,去同學被同學的哥哥盯上,給顧母找醫生的時候,在小樹林里被……
一大家子人都沒有什么好下場。
想到這兒,邢楚突然一激靈,小姑子進門時藏在身后的飯盒,她可是看到了。
那豈不就是說,這時候就已經被盯上了。
一盒酸不拉幾的腌蘿卜,就想給他家那個傻兒子,白得一個經受過高等教育的準大學生,我看你是在想屁吃。
調羹在粗陶碗沿磕出輕響,邢楚盯著碗里浮著油花的雞湯。
食材是好食材,能感覺到這家人的用心,邢楚嘗過一口就放下了筷子。
墻角傳來窸窣響動,三個赤腳的孩子縮在褪色的八仙桌下,脖頸曬得發紅,眼睛卻亮得驚人。
這是顧云驍家人精心準備的飯菜,過年都不一定有這標準,對上孩子們渴求又遲遲不敢下筷的目光,邢楚心里不好受。
顧母布滿裂口的手又往她碗里夾了塊泛著油光的雞腿肉,油星子濺在她的真絲襯衫袖口。
邢楚喉嚨發緊,指甲掐進掌心才勉強擠出笑容,“謝謝媽,您看您瘦的,您也多吃點。”
把碗里堆得滿滿的肉,原封不動的分出去,孩子們一個個狼吞虎咽的吃起來,邢楚重重的松了一口氣。
好不容易吃完了飯,看到住的屋子時,還是忍不住小小的破防了。
只有一張床和一個小柜子,墻角還堆放著一堆沒來得及收拾的雜物。
床上放著顏色陳舊的被褥,柜子舊的連原先的顏色都看不出來了。
除了一張床,連個能坐的地方都沒有。
邢楚早就累的不行,包包隨手一扔,坐在床上往后一躺,只想什么也不管的倒頭就睡。
鄉下的土房子,沒有隔音這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