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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時,楚玉洹微微傾身,要抬起頭才能與盛焱對視。

他的一雙眸子泛著紅,其中的水汽含霧氤氳,瀲滟得像勾引。

可盛焱覺得,那雙眸子的底色是冷的,是冬日里覆著陽光的碎雪,怎么瞧也瞧不出溫度。

楚玉洹是皇子,他是臣子,按理說,該是臣子對皇子俯首,但如今,楚玉洹卻處于下位,仰頭看著他,脆弱和無力盡數(shù)展現(xiàn)在他眼前。

盛焱眸色動了動,不由得又想起十三歲時被抄家的那一個夜晚。

楚玉洹坐于高頭大馬上,一劍直直橫到了他眼前,居高臨下地瞥了他一眼,說“喪家之犬”。

如今,卻是換了他身居高位,俯看楚玉洹。

上下高位的極限轉(zhuǎn)換總是讓人血液沸騰。

盛焱慢慢抬起手,又一次捏住了楚玉洹的下巴。

他就這樣看著楚玉洹,片刻后,慢慢俯下身,像是要與他接吻。

楚玉洹眸光顫了顫,他不知道盛焱想做什么,就這么靜靜看著對方,生平第一次生出了想要退縮的心思,他想躲。

楚玉洹指尖緊張得蜷縮彎起,心跳卻沒什么起伏。

盛焱靠近的時候,楚玉洹連呼吸都屏住了,他的眼睫輕顫,在這樣近的距離下,清晰地看見了盛焱左側(cè)脖頸上,橫亙了大半個脖子的長疤。

疤痕平滑,像是被什么利器割斷了半邊脖頸,猙獰而駭人。

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盛焱的唇角輕輕勾了勾,在靠他極近時,捏著他的下巴停止了動作,問:“知道這是怎么來的嗎?”

楚玉洹想搖頭,但礙于下巴被對方捏緊,只得不情不愿地啟唇道:“不,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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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玉洹微怔。

盛焱的聲音冷冷地:“三年前,我與北狄王子大戰(zhàn),他將北狄特制的‘銜月彎刀’橫在我頸側(cè),企圖以此控制我,威脅我退兵。”

楚玉洹眼睫顫了顫,盛焱繼續(xù)道:“但是我沒有退,我主動靠近他,任由他的彎刀割斷了我半邊脖子,而后將他的心臟剜出來踩爛,頭顱割下抬腳踢進了北狄士兵群中!”

“那一日,我一舉拿下了北狄三座城池,為我朝邊疆?dāng)U土六百余里。”

楚玉洹微微訝然,剛想感嘆一句“不愧是男主”,下巴就被捏得更疼了。

楚玉洹慢慢將指尖抵在掌心,痛意依舊不得緩解,他聽到盛焱道:“我生平,最厭惡被人威脅。”

楚玉洹的眼尾不自覺飄紅,盛焱的聲音輕盈動聽,倚在他耳邊,像是情人繾綣的呢喃:“我遲早會殺了你。”

【叮,男主攻仇恨值93%】

楚玉洹忽地笑了一下,鼻尖泛酸,道:“恭候。”

“哼。”盛焱冷哼一聲松開楚玉洹,要離開時,側(cè)目間又看見楚玉洹頸子上的鮮紅掐痕。

盛焱頓了頓,落眸片刻,從袖子里拿出兩塊碎銀子扔給楚玉洹。

碎銀子落在掌心,還殘留著幾點盛焱的體溫。

楚玉洹指尖動了動,莫名覺得,被那兩塊碎銀子觸到的肌膚有些癢。

他慢慢將那兩塊碎銀子握緊,抬起眸看向盛焱。

盛焱卻已不再看他,只冷道:“買些舒痕膏用,莫要讓旁人瞧出我虐待了你,我不好解釋。”

話音落下,盛焱便果斷翻身出了馬車。

馬車還在行進中,盛焱直接跳下馬車著實將車夫嚇了一跳。

守在馬車外的陳辭不甚關(guān)心盛焱,他立刻轉(zhuǎn)身看向車內(nèi),指尖蜷縮,小心翼翼地將車簾掀開一角,認真看向那握著兩塊碎銀子的楚玉洹。

還好,楚玉洹沒出什么事,只是神色寂寂地盯著那兩塊碎銀子出神。

片刻后,他落眸看向陳辭,對陳辭招了招手。

陳辭立刻起身進入車內(nèi),弓著腰走到楚玉洹身前:“殿下。”

此時楚玉洹已經(jīng)攏好了衣衫,他將那兩塊碎銀子交給陳辭,道:“拿著這些,去買些舒痕膏來。”

陳辭接過銀子,微微詫異。

以前他們殿下也不是沒被三皇子掐過,只是受傷再重,都沒想過要去除紅痕。

楚玉洹似乎一直輕飄飄的,好像世間萬物都牽絆不住他,今日,終于是知曉對自己好了。

陳辭欣慰得眼眶有些濕,他接過碎銀子,問:“殿下,買多少?”

楚玉洹的眼皮輕垂著,語氣依舊淡:“他給的。這些銀子能買多少,就買多少吧。”

“是。”陳辭應(yīng)聲退了出去,想,盛小將軍雖然看著兇,卻知道拿銀子給殿下買藥,與那狗屁不是的三皇子大有不同,他都有點喜歡盛小將軍了。

車簾放下,馬車里重新恢復(fù)安靜,楚玉洹合了合眼皮,念著那93%的仇恨值,似安慰似自嘲地笑了一下,想:

死期將至。

.

自上次馬車一別后,十四天,盛焱一直沒有再見過楚玉洹。

期間四次大朝會楚玉洹一連告了四次病假,人間蒸發(fā)似的瞧不見人影。

第一次告假,盛焱覺得是巧合;第二次竟然有些微微的失落;第三次是詫異;今日是第四次……

盛焱竟然莫名的……有一絲暴躁。

“情蠱”那半個月的期限,明日便是最后一天了。

仇人還未殺絕呢,他若是就這樣死了,仔細想想,也怪不甘的。

下了朝,盛焱同好友杜連城一起走在近半年城東新開的集市上。

這里繁華,叫賣聲不絕于耳,小販們臉上都洋溢著笑容,氛圍幸福而和諧。

再過一個多月便是北狄使者來朝獻歲貢,談判邊疆事宜的日子。

盛焱隨口與杜連城商量著要在談判條件上加些什么條款。

他的眸光輕落,有些心不在焉,沒走幾步,便被不遠處的喧鬧聲吸引。

“殿下,這是我家的梨,您拿一些,我放在馬車上了!”

“殿下,新到的浮光錦,銀色的,做成暗紋繡入您衣裳里一定好看,總共兩批,我把最好的先拿出來留給您。”

“啊啊啊啊啊啊!七殿下天人之姿!讓我再瞧一眼!!!”

“別犯花癡了,回頭晚上又該夢到七殿下了。”

盛焱的目光在那里停留片刻,不過一會兒,就看到了拄著手杖邁過的楚玉洹。

他的氣色看起來不錯,一身蹁躚的白衣配合那只明銀紋手杖,將那一股攏光碎雪似的神韻映得出塵。

盛焱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他看到楚玉洹停在了一個賣水果的攤位前,問那大娘兒子的病情可有好轉(zhuǎn),又接濟了她一些錢。

大娘感激涕零,跪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哭。

盛焱擰了擰眉,覺得楚玉洹虛偽。

明明是個殺人不眨眼的貴族,偏在這里裝什么普度眾生的菩薩?

他轉(zhuǎn)眸看向身側(cè)的杜連城,開口道:“他不是告病假了嗎?怎么生龍活虎的?”

“害,你不知道,七殿下嘛,他一年能來上五次朝就不錯了。”杜連城身為大理寺卿,常年居住京城,清楚一些楚玉洹的近況,說道,“七殿下自從削了爵,就很少過問朝中事了,陛下不喜他參政,默許了他的懶怠。”

“嗯。”盛焱眸色深深,道,“他每日都來這里嗎?”

“那倒也不是,只是他每次來這里都很熱鬧。”杜連城道,“七殿下容顏冠絕天下,魅而不妖,他在哪里,必得男男女女爭相圍觀。”

“還有就是,這集市是他負責(zé)弄起來的。”

“京城里的達官顯貴多,親友關(guān)系盤根錯節(jié),要想在這里開店生存,不認識官員基本上開不了。即便不辭辛苦地開了店,也會被哪個官員的什么親戚砸個稀巴爛,貧民們有苦無處訴啊。”

“但楚玉洹開了這個集市,供所有沒有背景的貧民們開店生存,這里的規(guī)模比京城任何一處商市都要大,來的客人也多,這里的人感激他,他來了也熱鬧。”

不遠處,一縷陽光灑在楚玉洹高挺的鼻梁上,他為人淡然,笑一笑,仿佛人間都暖了春。

杜連城也不自覺看得有些入迷,他圍繞著楚玉洹說話,話說多了,自然有些剎不住,喃喃道:“看出來了嗎?楚玉洹喜歡男人。”

盛焱的目光追過去。

杜連城沒有察覺到自己身側(cè)兄弟的異樣,指著楚玉洹身旁不停收東西的陳辭道:“傳言,那個侍從是他的男寵,從他十幾歲的時候就跟著他,夜,夜,笙,歌。”

音落,盛焱的目光落在陳辭身上,刀子似的。


更新時間:2025-06-25 10:43: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