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裴彥辰與謝淮錦對視了眼。
一個俯視，一個仰視，如兩把出鞘的劍，空氣中無形蔓延著硝煙。
裴彥辰率先移開目光，溫聲淡淡：“用不到那樣下作的手段，沈暮婉她離不開我。”
謝淮錦捏著棋子的手，收緊了幾分。
裴煙倒了一杯酒，語氣戲謔：“是么？那沈暮婉現在人呢？”
裴彥辰的臉色瞬間黑了下來。
裴煙樂了，知曉他今晚心情不好，識趣地沒再打趣，點到為止。
給裴彥辰也倒了一杯，感慨道：“行了，是時候該收網了，別到最后竹籃打水一場空。”
裴彥辰黑眸暗了暗，沒接裴煙遞過來酒，丟了一句“還有事”就先行離開了。
看著裴彥辰離開的背影，裴煙搖頭輕笑：“作死吧。”
裴煙把手搭在了謝淮錦的肩上，有些幸災樂禍：“你說，這次沈暮婉要鬧到什么時候？”
謝淮錦斂眸，長睫在眼下掃出一片陰影。
裴煙自顧自地說著：“依我看，只要彥辰稍微低頭示好，或者裝場風寒病倒，不出半日，沈暮婉就會哭著跑回來世子府，阿瑾，要不要跟我賭一把？”
見人沒反應，裴煙想起了什么，笑意漸漸收斂，神色復雜：“阿瑾，你對沈暮婉不會還有那心思吧？”
“俗話說，兄弟妻不可欺，你……”
剛說完，搭在肩膀上的手，猛地被人拉了下來。
謝淮錦清雋面容染上薄怒：“不要再胡說八道。”
說完，便轉身離開。
徒留，裴煙一個人留在原地，摸著脫臼的手直吸氣。
看著謝淮錦頭也不回的背影，他都被氣笑了。
一個是穩居內閣冷面首輔世子，一個是譽滿天下的機關圣手。
沈暮婉倒是好本事，這上京雙壁，她都染指了個遍。
世子府。
裴彥辰剛踏入正院，一位丫鬟戰戰兢兢地拿著一個檀木匣子遞了上來：“世子，方才收拾書房時，不慎碰落了這個，里面是世子妃寫的的……寫的……”
丫鬟渾身發抖，實在是不知道怎么開口。
裴彥辰不耐拿起盒子打開。
下一秒，眼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爬滿紅血絲。
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拽住，呼吸都帶著窒悶。
他死死地盯著紙張上的字眼，手背上的青筋因為過度用力而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皮而出。
不知是被那份和離書，還是那份絕筆信刺到。
他平日涼淡溫漠的眸子，此刻竟然是駭人的紅色。
這就是沈暮婉留給她的東西？
好算計，先是做戲法消失不見，后又弄出了和離書和絕筆信，一環扣一環。
裴彥辰輕笑了一聲，將兩份紙張撕了個粉碎。
一眾下人戰戰兢兢的，頭都不敢抬一下。
“備馬，進宮。”裴彥辰嗓音冰冷，一字一頓。
是他太縱著沈暮婉了，連這種東西也敢寫。
這些日子，沈暮婉也該玩夠了。
……
裴彥辰進宮請旨調五城兵馬司全城搜尋沈暮婉的事，如驚雷般炸響上京。
下朝時不少同僚，打趣沈父：“侯爺這掌上明珠，當真是不讓須眉啊！放眼整個上京，還有哪個女子有這等殊榮？”
話里話外的揶揄，直如耳光般抽得沈父老臉通紅。
一通火，回到定北侯府才發作。
“砰！”沈父摔了茶盞：“逆女！逆女！竟讓圣上都知曉她離家出走的事，我當初就該把她掐死在襁褓里！”
沈幽微連忙柔聲安撫：“爹，別動怒，婉兒性子倔，大約是想讓我們先低頭示好，當務之急是先找到婉兒，她在外面躲了這么久，萬一遇到危險了可怎么辦啊……”
“死在外頭才好！”沈母放了句狠話，下一秒，又忍不住抹淚，泣不成聲，捶著胸口。
“婉兒，這孩子怎么會變成這樣，小時候她最乖了，怎么會這樣。”
沈幽微趕忙攔住，沈母趴在沈幽微的懷里哭：“都怪我沒有教好啊。”
沈幽微一邊安撫，一邊說：“女兒有一個法子，雖然冒險了些，但應該能逼婉兒出來。”
第二日，定北侯府門前車水馬龍，圍滿了伸長脖子的看客。
祠堂內族親齊聚。
沈父朝族中長輩們一一作揖：“勞煩各位叔伯做個見證——不孝女沈暮婉，品行不端，即日起與我定北侯府恩斷義絕，生不入族，死不進祠！”
說著，他抖著手從族譜中撕下沈暮婉那頁黃紙，又吩咐人將沈暮婉住過的閣樓燒掉。
人群中傳來細碎議論。
“這太狠心了吧，到底是親女兒呀。”
“這樣的女兒留著也是禍害，定北侯府早該清理門戶了。”
裴煙忍不住看向身旁的裴彥辰：“燒了她的閨閣，撕了她的族譜，定北侯這是要斷了沈暮婉的活路啊，你真不攔？”
一個女子失去了母家的庇護，日后怎么抬得起頭。
“不這樣，她怎么知道哪里才是她唯一可以棲息的家。”裴彥辰的眼底無波無瀾。
裴煙聽后，只覺一股寒意從脊梁骨躥上頭頂，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么多年，沈暮婉和定北侯府關系破裂，少不了以后裴彥辰的推波助瀾。
和裴彥辰相識這么多年，裴煙太清楚裴彥辰是個什么樣子人了。
與世人眼中的清冷自持、端方清正完全相反，骨子里最是陰郁狠戾，梟心鶴貌。
裴彥辰從一開始，就打算馴化沈暮婉，讓她徹底成為依附他的存在。
這次，沈暮婉離開這么久，顯然是觸及到裴彥辰的底線了。
裴煙心中一陣膽寒，忍不住想，他當初要是沒有故意，引著沈暮婉認錯救命恩人，沈暮婉會不會沒有這么慘？
但也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罷了，無論怎么樣。
沈暮婉只要和裴彥辰糾纏在一起，怎么都會和定北侯府關系決裂！
只是時間的問題。
正想著，人群中忽然傳來一陣喧鬧。
四名大理寺胥吏撥開人群，為首的紅袍少卿，神色肅穆地向他們走來。
“下官大理寺少卿周正，有要事稟侯爺與裴世子。”
“今日申時三刻，城郊發現一具女尸，經仵作查驗，此人是定北侯府嫡女、世子妃，沈暮婉。請二位隨下官前往一趟大理寺。
轟！
大理寺正廳，氣氛壓抑得近乎凝固。
周大人面色凝重，緩緩開口：“世子妃周身有多處被鈍器擊打造成的淤青和骨折，死后被棄于冰窖半月之久，皮膚久凍受損成青灰色……”
沈母雙腿一軟，當場崩潰大哭：“是不是搞錯了，這怎么可能是婉兒！我的女兒怎么可能會變成這樣！”
沈父呆立當場，臉色如死灰般，嘴唇顫抖得厲害，發不出一個音節。
沈幽微眼底閃過一抹竊喜，稍縱即逝后，眼眸含淚，默默扶著沈母。
唯有裴彥辰一言不發。
他靜靜地凝著沈暮婉的面容，像是要把她整個人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