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的清脆聲響由近及遠，伴隨著林晏晏刻意放柔的說話聲，漸漸消失在倉庫門口。巨大的鐵門再次發出沉重的呻吟，隔絕了外面的世界。
倉庫里瞬間安靜下來，靜得能聽到塵埃在光柱中簌簌落下的聲音。那兩道依偎著離去的身影，像一幅被強行剪裁掉的畫面，在楚暮視網膜上留下了短暫的殘影。
失落感終于像漲潮的海水，無聲卻洶涌地淹沒了她。她維持著剛才的姿勢，手指僵硬地停在相機冰冷的撥輪上，久久沒有動作。
空蕩的倉庫仿佛驟然擴大了數倍，將她渺小的身影和心頭那份難以言喻的澀意一起吞噬。她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殘留的昂貴香水味混合著塵埃的氣息，讓她感到一陣窒息的煩悶。
她用力甩甩頭，像是要把那些雜念甩出去。
“專注，楚暮。”她低聲對自己說，聲音在空曠中顯得格外清晰。
她強迫自己將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的光影魔術上，仔細研究著那幾道光柱隨著時間推移而產生的微妙角度變化，觀察著塵埃在其中飛舞的軌跡和速度。
她繞著光柱緩緩移動，從不同角度構圖，試圖用純粹的技術思考來填滿內心驟然出現的空洞。
時間在塵埃的懸浮與墜落中無聲流逝。倉庫頂棚的破洞如同巨大的日晷，光柱的位置悄然偏移，色彩也從清冷的白金色漸漸染上黃昏的暖橘。
就在楚暮沉浸在對光線變化的捕捉中時，身后再次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鐵門被推開的聲響。她心頭一跳，下意識地攥緊了相機。
“抱歉！實在抱歉！”顧流光的聲音帶著喘息，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額角甚至沁出薄汗，顯然是一路疾行。“家里……臨時有點事，耽誤太久了。”
他停在楚暮身邊幾步遠的地方，琥珀色的眼眸里盛滿了真誠的歉意，眉頭微蹙，目光緊緊鎖住她的臉，似乎想從中確認她是否真的無恙。
他身上的氣息不再是昂貴的香水味，而是奔跑帶來的微熱和一絲室外清冽的空氣。這熟悉的氣息讓楚暮緊繃的心弦莫名地松弛了一瞬。
“沒關系，”楚暮轉過身，臉上已經恢復了慣常的平靜，甚至對他露出一個寬慰的微笑，仿佛剛才的失落從未發生。
“正好給了我時間，仔細研究這些光線的變化規律。你看，”她指向其中一道光柱，“現在這個角度，塵埃的軌跡特別有韻律感，像不像……無聲的樂章？”
她的笑容溫和，語氣也自然，但顧流光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過的、未能完全掩飾的黯淡。
他心頭像是被什么輕輕刺了一下，愧疚感更深。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解釋什么，但最終只是化作一聲低沉的嘆息。
“嗯，很美。”他順著她的指引望去，聲音有些低沉，“繼續吧。剛才的思路……我們繼續。”
兩人很快重新投入工作，仿佛剛才的插曲只是無關緊要的休止符。
顧流光的語速比平時快了一些，思路卻依舊清晰，甚至更顯專注，仿佛要用加倍的投入來彌補之前的缺席。
他快速而詳盡地向楚暮描述著自己腦海中構建的文字畫面——老會計在光柱下翻動賬本的專注神情，陽光如何照亮他花白鬢角和賬頁上褪色的數字，那些數字背后承載的又是怎樣一段沉默的紡織廠歲月。
楚暮專注地聽著，相機在手中不斷變換角度，捕捉著顧流光描述中那些抽象的畫面感。
鏡頭成為她情緒的出口，將心中那點微妙的澀意轉化為對光影更苛刻的追求。她尋找著最能體現“歲月感”和“專注力”的構圖，讓畫面本身說話。
夕陽的金輝徹底染紅倉庫頂棚的破洞時，兩人終于完成了對這一場景的初步構想和素材收集。收拾器材時，倉庫里只剩下器物碰撞的輕響和彼此輕微的呼吸聲。
黃昏的靜謐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某種奇異的張力。
顧流光將最后一塊濾鏡收進楚暮的器材箱，動作頓了一下。他沒有抬頭，目光落在箱子上，低沉的聲音打破了這份安靜，像投入湖面的石子：
“楚暮，我知道你工作室的租金……下個月要漲了百分之四十。”
楚暮整理三腳架的手猛地一僵，仿佛被無形的電流擊中。她倏地抬起頭，驚愕地看向顧流光，心臟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起來。
工作室租金暴漲的事，她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連最親近的助理小林也只是隱約知道她最近在為錢發愁。
他是怎么知道的？這個念頭帶著巨大的沖擊力，讓她瞬間失語，臉頰不受控制地微微發燙，一種秘密被窺破的窘迫感讓她下意識地想要否認。
“我……”她喉嚨有些發緊。
顧流光抬起頭，目光坦然地迎上她的驚愕。他臉上沒有探究，沒有憐憫，只有一種沉靜的關切，像秋日沉靜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