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車廂內只有我的哭泣聲。
從崩潰大哭,到小聲抽泣,再到完全平靜下來,吳沅都一言未發。
唯一能給我些安慰的,便是手里抓著的那張陸世南的帕子。
上面有淡淡的桂花香,很好聞。
“少宜,”一直到馬車在程家門前穩穩停下,他才啞著嗓子開口,“抱歉,我不知道我死后,他們讓你…”
他抓把臉,深吸一口氣,“但你放心,這次會不一樣的。”
“我既然知道了那場洪水發生的時間,便不會再去,你也無須再自盡。還有求子藥,上一世的大夫不好,這次我們換一個,我會好好做官,到時求了恩典,請太醫…”
“吳沅!”我聲音中含著絕望,方才止回去的眼淚又不停往外流,“你為什么…不明白呢?不是因為這些啊…”
“那是因為什么?”他上前掐著我的肩膀,“我為你簪花,為你挽發,為你求誥命。”
“成婚數載,程少宜,我到底哪里待你不好?”
哪里待我不好?
淚眼朦朧間,我看見自己在寒冬臘月里天不亮就起床,只因他前一晚睡前說想吃我親手做的水晶餃。
我看見自己捧著佛經跪在婆母院外誦讀,他步履匆匆走過,輕輕按了下我的肩,卻只留一句,“辛苦了”。
我看見他在最后一次遠行前對我諸多叮囑,說婆母,說小叔,說讓我聽大夫的話…卻唯獨沒說一句,‘少宜,珍重’。
“那你想怎樣呢?”吳沅聽著我的細數,竟氣笑了,“少宜,我娶你做夫人,這難道不是你該做的嗎?”
“這是你作為一個妻子的本分!”
是我的本分嗎?
曾經我也以為,這就是女子的命。
直到我收到姐姐的那些信,一封封,一件件。
她好像變成了草原上自由自在的一只鳥,飛得那么高,高到這些規矩再也束不住她。
可我沒有她那樣的好運氣。
我不再看吳沅,捏緊手中的帕子,下車對著早已等在車前的父親深深一禮,將手中的東西攤開給他看。
“女兒不愿嫁與吳大人,是因為早就與人私相授受,這帕子便是證據。”
“父親,你打死我吧。”
父親讓人把我綁了起來,又塞住嘴,叫了程家所有的小輩出來觀刑。
“今日,就給你們看看,不守女訓,不敬家規的下場!”他冷笑著指揮小廝,“都給我用力些,兩柱香內,必須打死!”
“這樣的禍患,我程家多留一刻都是臟了門楣!”
真是有趣。我笑著在長凳上蹭掉眼角的淚。
上一次他們把我綁起來時,說我的死會給程家帶來榮耀。可這一次,我便臟了門楣。
不過,兩柱香聽起來,比十五日好熬太多…
我聽到母親和姐姐的哭求,看到堂妹們嚇得瞪大雙眼,甚至還有年紀小的直接被嚇暈過去。
她們甚至都不能理解,為何一向端莊得體的二姐姐,突然就成了敗壞家風的“蕩-婦”。
而另一側的程家男子們,則帶著厭惡的目光盯著我。
我的兄長甚至皺著眉往角落里站了站,似乎生怕被人發現這是他的親妹妹。
“程大人,”吳沅看著面前逐漸失去意識的少女,還是沒忍住求了一求,“給些懲戒就好,二姑娘頑劣,成婚后我自會…”
“哎,”父親卻攔下了他,“不必多說,這女兒不好,我卻還有好幾個不錯的侄女,給你換一個便是。”
程家的女子,干干凈凈養著,不就是等著這種時候用的嗎?
這下,吳沅也安靜了。
母親和姐姐也被人按住,堵住了嘴,滿院只剩下棍棒抽-打肉體的鈍聲,和我被堵在喉間的痛呼。
這詭異的安靜,讓太監那聲尖厲的“圣旨到——”突兀異常。
我意識昏沉,甚至聽不清那太監到底宣讀了什么。
只感覺到似乎有人將我放了下來,母親和姐姐撲在我身前號啕大哭,最終,我被一個帶著桂花清香的懷抱穩穩抱了起來。
“沒事了,”那人在我耳邊輕聲安撫,“我來了。”
“一切都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