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史官不會記得張家,皇帝不會記得張家,但百姓會記得。”張悅抹掉臉上的清淚,
默然走下城墻。第二日,鼓聲動地,番人鐵騎好似一堵堵人墻,壓到了義安城下。
這些蠻夷長槍上挑著還在蠕動的嬰兒,他們昨天還在母親的懷抱中安睡。他們揮舞著皮鞭,
驅趕著滿地亂爬的女人。他們手起刀落,砍下俘虜的男人頭顱。見多了番人殘暴的神武軍,
個個面無表情。而我卻目疵欲裂,在義安城中從旁人口中聽他們的暴行,
未曾有感同身受的憤怒。如今親眼見到,我只感覺到一股熱血直沖腦門。這群畜生,該殺!
一場獸性的狂歡之后,番人隊列中出現一個將軍,打馬來到城下。“你們現在投降的話,
我們還能網開一面。否則,城破之日,當屠盡滿城生靈,雞犬不留!
”張悅:“張家和神武軍只有站著死,不會跪著生!”臨時加入神武軍的百姓,個個紅了眼,
舉臂高呼:“站著死,站著死!”這其中,我就見到了代寫書信的老先生。他都年過五十,
半身入土了。光是搬一塊石頭,都累得能喘半天氣。番人將軍轉身回了隊列,
下達了進攻的命令。入目所見,到處都是頭戴皮帽的番人,手中舉著鋼刀,架著云梯,
爭先恐后地想要登城。9與此同時,張悅舉起的手果斷一揮。堆積在城頭的石頭、滾木,
如同雨下。砸到爬在云梯上的番人頭上,他們身形歪倒,掉落到城下。番人的羽箭密集如蝗,
掩護番人登城。在羽箭的射擊下,神武軍躲在掩體后,繼續朝城下拋石頭。
雙方大戰可謂空前激烈。眼見著一個番人士兵爬上城墻,我眼疾手快,一刀搠進他的胸口。
他雙手捉著刀,要把我拉下城頭。張悅在我耳邊喊了一句:“放手!”我這才如夢初醒,
松了握刀的手。看著十來丈的城墻,我要是被拉下去,指定摔成肉泥。念及此,我一頭冷汗。
從紅日高照,到夕陽西墜,番人的進攻未曾有一刻停歇,而我們的防守也不敢松懈。
等到鳴金收兵之時,城下死者相籍,城頭尸體羅列。剛才指揮打仗的張悅,冷靜沉著。
番人退兵之后,她抽著鼻子,輕聲告訴我:“代寫書信的老先生快要死了,你去見他一面吧。
”我下了城墻,看到老先生的胸口插著一根羽箭,流出的鮮血洇濕了胸前一片。他看向我,
虛弱至極。“我沒想到我這么勇敢,今天我殺了三個番人呢。我要死了,妻兒尚在隴中。
”“給別人寫了一輩子書信,不知道我死之后,會不會有人代我寫信,給他們送去平安。
”我緊握住他的手:“會有的,會有的。”他已然聽不見了,頭一偏,死了。
10登記陣亡將士名冊的時候,我才知道他叫蘇全義。今日一戰,陣亡將士三百人。
這還僅僅只是開始。城外的番人營帳好像跟遠方的天地連接在一起,燃起的燈燭燦若星河。
誰都知道,這次守城的結果將是注定的敗局,但是沒有人說。當太陽升起的時候,
新一輪的血戰,開始。如此高強度的守城與攻城,持續了半個月。城墻上的石頭和滾木用盡,
城中空著的房子業已拆完。我受張悅的委托,去向城中百姓征集他們的房子,
拆了用來補充守城器具。當我敲響一戶人家的門,從里面探出頭來的卻是我哥孟未卿。
他早已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書生,斷了兩條腿,身上遍布刀痕。我叫他:“哥!
”我哥遲緩地抬頭,認出是我后,趕緊道:“你認錯人了。”他轉身就要走,被我拉住。
“哥,你怎么不回家里,阿爹很想你。”哥哥知道躲避不了,
這才苦笑:“你看我現在這個鬼樣子,回家之后,只會成為阿爹和你的拖累,
不若讓我自生自滅好了。”他現出痛苦的神色,抓起桌上的酒壺,飲了一口之后,
這才面色略有平和。顯然,巨大的潛在傷痛一直折磨著他。我們坐了下來,他果真當了兵。
我奇怪:“哥哥,你不是最怕疼了嗎?”哥哥:“當你見到番人的暴性,哪怕是個慫貨,
也會激發起做為男人的血性!”我認同地點頭,見到我一身盔甲,他捶了我一拳。“臭弟弟,
你不也當了兵?不怕阿爹知道,罵死你?”我付之一笑,義安城保衛戰,
最后能不能活下來還是另說。如果能活下來,到時再考慮阿爹會不會罵我。我表明來意,
要征集房屋,哥哥想也不想,把房子騰了出來。他跟我一起住進了軍營當中。
11又半個月的時間過去,番人好像殺不完似的無窮無盡。我們這邊的三千神武軍,
再加上城中守城的百姓七千人,如今拼殺得只剩兩千人。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帶著傷,
神情麻木。番人將軍數次前來誘降,張悅回答他的,只有飛射而出的羽箭。
房子能拆的全部拆了,所有人都住進了帳蓬中。更為缺乏的是糧食。這天,
看著空蕩蕩的糧倉。張悅輕聲道:“糧食就剩最后一天了,吃完之后,大家只能餓著肚子了。
”七天的時間里,大家餓著肚子,堅守在城頭。有的神武軍因為餓得頭暈眼花,正打著仗,
突然頭重腳輕,從城頭上栽了下去。饑餓的陰霾揮之不去。再有三天,義安城怕是不攻自破。
到最后,我無數次思考過這場戰爭的意義是什么?結果是沒有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