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著小翠，小翠哇一聲哭了出來。
她其實什么都知道。
她只是不懂該怎么表達。
隔壁村聽到消息，烏泱泱地碾過來，跪在地上求我渡他們南去。
人太多，裝不下，有個抱孩子的婦人擠不上來，急得直哭。
小翠朝婦人招手：“你上來，我下去。”
“小翠！”我拽著小翠。
私心上，我更想送小翠過去。
“春曉，我想等等爹娘，你下一趟再來接我。我就在那里等你，絕不亂跑！”
婦人千恩萬謝。
送完這一趟，天已經(jīng)黑了。
遠處烏云匯集，船行至江心時，大雨傾盆。
我拼命搖著槳，北岸的一切卻被雨幕和黑暗吞沒，什么也看不清。
唯有幾點火光，像夜空里的星星。
我的小翠，抱著瑟瑟發(fā)抖的小黃雞，倒在岸邊。
死不瞑目。
我渾身力氣突然泄去，船險些被江水沖走。
“春曉，我們來的時候她就死了。”
是數(shù)月不見的慕楓。
遠處，更多的火把正在靠近，慕楓的家人慌張起來，說北狄人的追兵要來了。
我暫時不想和慕楓計較，只讓他幫我把小翠抱上船。
貴氣的夫人卻嫌棄與尸體同船，還說若我不肯渡他們，就殺了我。
“那我們看看誰先死！”
船頭離岸，那位夫人驟然慌亂，斥責(zé)慕楓：“你不是說這村婦對你一往情深、言聽計從么？”
慕楓面露難色，只得向我告罪。
他踹我一腳，不曾告罪。
他當(dāng)眾悔婚，不曾告罪。
如今為了活命，倒是能屈能伸。
“春曉，你今日若施恩于慕家，母親必會允我納你為妾。”
“我從前對你，難道不算恩？”
慕楓一僵。
“我已有未婚夫，你便是讓我做妻，我也瞧不上！”
·
船至江心，北狄人果然追了過來。
慕家上下都松了一口氣。
聽說北狄人闖入皇城，將皇子、公主、嬪妃們虐殺致死，慕家的靠山太子也死于此難。
此番南下，前塵未知。
“春曉，你跟我走吧，你一個弱女子獨自在外，不安全。”
我背著小翠的尸體，偏頭冷笑：“我這個弱女子，剛剛救了你全家！”
慕楓頓時說不出話來，他母親催促他快走，他看了看我，又說：“等我安頓好就來找你，如今北岸淪陷，你萬不可再去。”
我將他的話丟在腦后，連夜給小翠挖了一個坑，拿泥巴捏了兩只小雞。
“小翠，這次我請你吃雞。”
我并沒有往城里去，而是日日將船劃到江心，偶爾能看見有倉皇的百姓，確定沒有北狄人，便劃過去渡他們南下。
有一天，碰見了一對母子。
小孩七八歲，嚇得雙眼無神，只知道抓著母親。
婦人問我姓名，說日后必會報答，還送了我一塊玉佩。
我并未推辭。
畢竟，我也得活著。
我日日忙碌，夜夜倒頭就睡。
偶爾驚夢，看見沒有腦袋的崔悅青趟著渾濁的江河走來，仔細(xì)一看，翻騰的浪花竟是一條條殘破的軀體。
我嚇得冷汗直流，只能讓自己更忙碌，這樣就什么也不會想。
這日，我照常搖船到江心，北岸似有鐵甲兵卒躲在大石后，一伙北狄人追來，那兵卒猛地從暗處冒出。
我正為他捏一把汗，卻見十幾名賊寇接連死于他手中。
我猜他興許是朝廷斷后的兵，又觀察了一番才敢靠近。
卻不料，在那張滿是血污的臉上，看見了一雙熟悉的眸子。
“春曉！”
他的呼喊，被江風(fēng)卷入我耳中，我搖船的手瞬間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