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遠說完緩了一陣才道“素嫻,將我扶起來。”
多年夫妻,早已對對方心思了如指掌,即便心里不愿,還是將他扶起靠在床柱上,嘴里邊還抱怨道“可是又要處理軍務,都已經(jīng)傷至如此了,何苦不多歇息會兒。”
張遠耐心聽她絮叨完才說道“現(xiàn)還歇息不了呢,主將重傷,處理不好,軍中會大亂的,況現(xiàn)正與塔坦打至要緊處,現(xiàn)今局勢如何還不清楚呢,”說著揚聲喚道“斥候可在門外?”
張夫人聽他又要談論公務,略顯擔心地看他一眼道。終妥協(xié)道“我去看看你的藥好了沒?”
說著起身走了出去,她前腳出門,斥候后腳進來,將手中文書遞與張遠。
由于塔坦屢屢挑釁,張遠決定此次主動出擊,他讓趙柱駐守城內,他則領著數(shù)千將士乘夜奇襲敵軍大營,將塔坦王愛將梟首示眾。
可惜在撤退之際遇到一小股游兵突襲,不僅打扮成普通百姓的樣子,就連使得武器也非正常軍中所用。
人數(shù)雖不多,領頭將領確是小小年紀,約莫十二三歲的樣子。
張遠本未將其放在眼里,不想那毛頭小子功夫甚是奇巧,輕輕松松將張遠的布陣化解不提,片刻功夫就將張遠親衛(wèi)斬殺殆盡。
張遠奮力阻擊不想?yún)s被那小子甩出根細絲勒斷了臂膀,張遠當時劇痛難當,咬牙強忍著才沒叫自己昏死過去。
同時亦覺心驚肉跳,如此隊伍,如此對手,究竟是哪方人士,意欲何為。
那小子倒也沒有對張遠趕盡殺絕,只是攜著斷臂策馬離去。
看著飛揚的塵土,張遠才緩緩吐出口氣,擦了擦額上冷汗,心中還暗暗想著,如此人才,若為敵人,那將是個勁敵,若能收回部下,可就是大助力了。
那人的事,還有塔坦事,這些都需向圣上一一稟明才是。
張遠將文書閱覽一遍,見塔坦已退兵,方才長舒口氣。
又喚來長史,替自己手書一封,將自己傷勢,以及那些流民都一一記錄在上。又派專人八百里加急送去帝都,呈于圣上,剩下就靜待圣上回信了。
安排完一切張遠已是冷汗凌凌,他額上熱意還未退,經(jīng)過一陣折騰,頓覺傷口疼的愈加厲害,眼前陣陣發(fā)黑。
張夫人端著藥進來時,見張遠這副樣子,連忙從袖中抽出手帕為他擦去額上冷汗。
張遠緩了片刻方才端起藥碗一飲而盡。
見張夫人目露憂色,強扯出個笑道“你不必擔心,一切我已安排好了,今后就好好歇息,安心養(yǎng)傷即可。”
張夫人見他將藥喝完,道“可要吃些吃食,灶上還溫著粥。”
張遠卻感到疲乏的厲害,搖頭道“我先睡會,醒來再吃。”
張夫人無奈地將他扶下躺好,自己在榻邊坐下怔怔出神。
之后半月,圣上將張遠的親弟從帝都調來,接手張遠手中事務,這般安排屬實再好不過。
張家本是帝都望族,到張遠這代共有三子四女,四女俱已各自成婚,此處暫且不表。
三子中張遠居長,理所應當隨父駐守邊關,后在此成家,次子張遇與幼子張巡皆隨母留都。
如今張遠右臂殘損,已無法帶兵,遂帝下旨將張遇調來邊關,頂替兄長職位。隨同而來的還有張遇家眷。一房夫人兩房姨娘,以及數(shù)名幼子。
張遇一到古同,就攜同家眷前來探望兄長。
張夫人亦將張景行,戚英,張沚汀喚來跟前,與眾人一一見過,后又留張遇夫婦在此用過午膳后才放孩子們去玩。
她則攜著張遇夫人去后院閑話。
留多年未見的兄弟倆說話。張遇見眾人皆已散去,往前行數(shù)步,至張遠椅前,單膝跪地,顫抖著手欲撫張遠斷臂,猶豫了片刻終是收回,眼中已有淚光閃動,痛乎道“兄長。”
張遠卻是滿眼慈愛地看著身前親弟,他來古同府之時,這個弟弟才十五歲,還是個單薄的少年。
邊關不定,他常年駐守在此,已多年未曾相見,如今乍然得見,昔年少年已成將近而立的父親。
張遠感嘆時光流逝,心里悲喜交加。
扶起眼前親弟,道“你這是做什么?”
張遇退至一旁圈椅坐好,聲音感嘆道“兄長在此多年,受苦了。”
說著目光又看向張遠斷臂。
張遠知他心疼,心間不由倘過一陣暖流,多年未見的兄弟,初初相見不想也沒有生疏,他溫聲安撫道“斷就斷了吧,他不斷你我兄弟二人不知何時才能得見,由此可見也是好事一樁。”
張遇聞言也唯有苦笑,他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又一口,努力壓下心中激蕩之情。
張遠瞧了他一眼,好笑道“這茶就這么好?”
張遇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隱隱又有了當年那個青澀少年的影子了。
張遠見此心中倍感親切,緩緩道“家中可好?”
“好。”
“小弟可好?”
“好。”
“姐妹們可好?”
“好。”
張遇看向張遠,知他最牽掛的一人還未問出,遂主動提到“娘親也好,吃得香,睡得好。如今年紀大了,一頓還能吃兩大海碗。誰說也不聽,只能由她去。”
張遠忽然想起曾經(jīng)即將出征時,娘親淚眼摩挲的送出好遠的場景,心中一片戚戚焉。
張遇見兄長目露思念,道“如今你已退下,不如請旨圣上,允你回鄉(xiāng)探親。”母親想你想得緊。
只是這話沒有說出口,怕兄長聽了心中難受。
“好,我即刻讓人修書一封,呈于圣上。”說罷揚聲欲喚人。
卻被張遇阻止道“何必叫人,我代兄長手書一封便好。”
“也好。”這廂兄弟話談。
另一邊,戚英拉著張沚汀,瞧著這個陌生孩童,再瞧瞧張景行。
二人個頭差不多大,可長相卻無絲毫相似。不由奇道“你們是兄弟嗎?怎么長得完全不同呀。”
說著又看了看張沚汀,道“與你倒是有些相似。”
張景行長相是完完全全隨了張母,故人們說他女相也是有幾分道理的。
張沚汀倒是有幾分像張遠,張景旸隨張遇,故張沚汀與張景旸有幾分相似也是有道理的。
張景行撇撇嘴道“兄弟就一樣嗎?你兄弟與你一樣嗎?”
“我又沒有兄弟,怎會知道。我倘有兄弟也不會住你家了。”這話說的戚英也有幾分傷懷,人人都有親人,就她沒有。
她母親遭遇戰(zhàn)亂與家人離散,如今死活早已不知。
父親則是自小被人拋棄,后被個老師傅收養(yǎng),教了些許功夫,后老師傅病亡,父親再無親友才去從軍的,憑著老師傅教的一身本事倒也在張遠手下掙出個軍功,又有張遠舉薦,才坐上了參將的位置。所以張遠對他們一家真是恩重如山。
張景行不甘道“住我家怎么了?住你親戚家還不定有我家自在呢。”
戚英也不再回嘴了,確實,張父張母待她宛如親生。
張景行見戚英不說話了,樂得一挑眉,將頭轉向一邊看向張景旸道“嘿,你幾歲了?”
張景旸隨了自家父親的靦腆性格,低頭道“六歲。”
六歲就同自己一般高了,張景行不由吃個癟,真是沒事找事,戚英也睜大了雙眸看向張景旸,六歲,同自己一樣大,卻比她高出半個頭去。
“你真是六歲?”
“嗯。”戚英不由轉向張景行,二人難得默契的不做聲。
“哇,你好高,你同戚姐姐一般大卻與哥哥一樣高啊。”一句話將兩人都說了進去,張景行與戚英不由齊齊瞪向張沚汀,第一次發(fā)現(xiàn)她這么多嘴。
張景旸仍是那個靦腆樣道“嗯,我比同齡孩子略高些。”
張沚汀卻似瞧不見張景行與戚英臉色似得,仍問道“那你的功課怎么樣啊?”
“只得過幾回甲等。”
“甲等。”張景行不由驚呼道。說完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忙變回漫不經(jīng)心狀,仍自吹自擂道“我次次都甲等。”
這話說得臉不紅心不跳。張景旸抱拳一禮,十分給面子道“兄長厲害。”
張景行受了這一禮,心里卻有些發(fā)虛,眼神四處亂飄。
張沚汀今天多嘴多得比自家哥哥都討厭“你何時得過甲等?我怎得不知?”戚英聽得頓時笑出了聲。
張景行簡直想將自家妹子嘴縫上,瞪眼道“你功課做完了嗎?還不回去做功課去?”
張沚汀聞言撅嘴道“你管我,娘親都說了今日不用做功課的。”說著又扯景旸衣袖道“景旸哥哥咱們走,咱們不理他,我?guī)闳タ次业耐米尤ァ!闭f著就將景旸往自己文華院扯。
景旸沖戚英與張景行抱歉的笑笑,與張沚汀走了。
戚英見狀也要跟上,張景行頓時一拉戚英衣袖道“你做什么去?”
“我也去瞧瞧那只兔子去。”那還是她那日獵到的,也不知被張沚汀養(yǎng)得怎么樣了。
張景行卻不大高興道“又沒叫你,你去作甚。”
他心里有些不舒服在的,那張景旸樣樣比自己好先不提,自家親妹子都幫那人說話。
戚英到底早慧,見張景行神情登時想了個明白,撞了撞他道“何必躁郁,他也有缺點,他長得不如你。”
抑郁頓時一掃而空,張景行看向戚英道“真的?”
“騙你作甚。快走吧。”說著拉著張景行去往文華院。
到了文華院,卻見張沚汀淚眼汪汪地抱著個兔子的尸體,張景旸在一旁低聲安慰著。
“野兔子養(yǎng)不住的,或跑或死。還不如當初烤了吃。”張景行在后面漫不經(jīng)心地說著掃興話。
張沚汀聞言哭得更厲害,戚英捶了下張景行示意他閉嘴,后俯身對張沚汀道“你哥哥意思是送你個可以養(yǎng)得住的,沚汀想要什么呀?”
張景行聞言頓時看向戚英,卻被戚英暗暗扯了下衣袖制止,面上仍是和善地看著張沚汀。
“那我要小貓。”
“好。我與你哥哥下次出府就為沚汀買一只,沚汀可不要哭了,好不好?”
“好。”張沚汀止住眼淚,扯出個笑。
真是好哄,戚英不由也跟著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