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照舊,二月十五日時柔則被一頂粉色小轎抬進王府。
當夜與胤禛哭訴了幾聲,卻也不敢說得太多,只說自己有些委屈。
胤禛對她很是疼惜,又是新婚,便連著數月宿在她屋里。
柔則這般寵勢,在皇室子弟里可是頭一份。
王府眾人都是既驚且恐,這日后還有她們站腳的地兒嘛?
苗格格和李格格都使了些心思截寵,可胤禛這人,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他正是對柔則癡心的時候,旁的人一概不看在眼里。
兩人費了半天勁兒一無所獲,還攪和地胤禛心煩,挨了訓斥。
“本想著那位做了側福晉,日后咱們的日子能好過,可現在一看,王爺當真是把心都給了她。”
春暉閣這邊,剪秋剛拿了下頭人從外院遞來的消息,進屋稟報宜修。
繡夏在宜修身邊梳頭,聽著她進來說話,連忙朝旁邊弘暉睡的小床上努努嘴。
剪秋看見弘暉是剛睡下的,趕緊收住聲音。
宜修身邊這幾個大宮女,剪秋最是得力干練,最得宜修信重;
繪春與染冬是后頭分來的,也很忠心;
繡夏年歲最小,卻是宜修生母趙氏家里送來的。
宜修有意栽培她,讓她多與剪秋學著,但這丫頭性子直,對那些人心叵測的彎彎繞并不擅長。
又讓她與染冬學內宅賬簿,結果也是個算不清楚數的。
最后發現她格外得小孩子的喜歡,是弘暉的哄睡神器,就讓她專門跟著弘暉了。
宜修讓幾人都坐下吃茶,等弘暉睡沉了,才問起柔則院里的事情。
原來是武格格穿了和柔則撞色的衣裳,被胤禛看見了,罰了禁足三月。
“先前的苗格格行事不妥當,受罰也算應該。可武格格是無心之失,甚至都不能算過錯的,只因著柔側福晉不高興,王爺就這樣了。”
王爺從前并不是無理的人,如今為了她,什么都不顧了!”
剪秋深感不安。
宜修上輩子經歷多了,見怪不怪:“這樣的事情日后還多著,若是計較上了,咱們的日子還怎么過。”
“可是,可是……雖然她沒能做成福晉,可王爺承諾了,只要生下子嗣就能封位。王爺眼里只有她,這樣下去……”
剪秋的擔憂很現實。
宜修聽了卻噗嗤一聲笑出來。
承諾她什么?生下孩子就能做福晉?
呵,這話可不耳熟么。
上一世她沉浸在男女之情里,鉆牛角尖,不光覺得自己離了胤禛不能活,還覺著胤禛對柔則情深至極。
可一旦想開了,一通百通,這才發現自己這兩個念頭都無比可笑。
胤禛最愛的是柔則?
可拉倒吧,他最愛的是自己。
“能不能做福晉,可不是她說了算。”
宜修沒有過多解釋,揉了揉腰站起來:“李格格此前送咱們的西府海棠開的正好,你去請她過來,一同觀賞。”
剪秋張了張嘴,沒再出聲。
她先前并不適應主子的變化,明明為著柔則生了好幾次氣,頭風的癥狀就是從那時候起的……
她想著多為宜修分憂,可幾回下來,看宜修胸有成竹的樣子,自己想一想也就不再多管。
不多時李靜言過來了,穿著一身粉色衣裙,宮女們手上還拿著梅子湯。
李靜言為人木訥老實,雖然不太會說話,對宜修卻很是恭敬。
宜修長日無聊,只當多一個人解悶,樂得與她聚在一處。
結伴到了后院,一簇簇的海棠花迎著初夏的融融暖意盛開,美不勝收。
李靜言如今有孕五個月,話說不上三句,就扯到了保養胎兒上面。
“我瞧大阿哥生得極好,不知側福晉您有孕時愛吃什么?許多葷菜我都吃不下,素日就愛這些酸湯。”
宜修抿了一口手里的梅子湯,酸味兒并不重,卻甜得很。
她忍不住道:“這湯還是少吃,甜食雖有補氣血的作用,進的多了卻會傷胎。不單是湯,瓜果也不可貪多,更不能當牙口充數。”
“若實在吃不下飯,可用些清蒸的雞鴨魚蝦,撇了油星子就不膩味了。”
李靜言細心記下,道:“側福晉說的是。妾身也聽說,多吃魚蝦能讓孩子聰明。”
宜修笑了笑:“都是皇家的龍子鳳孫,血脈本就尊貴,又能差了什么?你不要擔心將來,孩子能無病無災地,就是咱們做母親最大的所求了。”
李靜言聽著十分入理,頻頻點頭。
正說笑著,有宮人急急進來回話:“側福晉、格格,王爺過來了!”
兩人愕然,大眼瞪小眼:王爺這些天都歇在柔則院里,這新婚的新鮮勁兒還沒過,怎么想起她們來?
一邊驚疑不定,一邊按著禮數去前廳迎。
胤禛一身藏青色團紋常服,裝束不像是從宮里出來的,臉色卻不愉。
宜修行了禮,接過李靜言遞上的熱茶給他。
胤禛兀自吃了幾口茶,才慢慢道:“還是你們這兒安靜些。別院里總有些不懂事的,挑撥事端,讓人心煩。”
宜修心知,怕是又有誰和柔則過不去,鬧了一出。
這一世的柔則因沒能成為嫡福晉,心氣兒不順,和其余侍妾們的矛盾更多了。
畢竟要生下子嗣才能封福晉,她自幼驕縱,在這樣的壓力下難免著急,只想著再將胤禛箍得更緊,萬萬容不下其他人來分。
如今胤禛自是偏袒柔則,看柔則既委屈又可憐,看苗氏她們哪哪兒都是錯。
可這種事情鬧得多了,男人心里不耐煩,保不準將所愛的那個也埋怨上。
更何況,皇室里頭的情情愛愛誰說得準,等日后稍有變心,從前的事便都是把柄,都能一并發作出來。
“都是些后宅的瑣事,王爺且消消氣。”
宜修和他處過幾十年,早就摸透他的心思,并不多問,只示意旁邊站著的李靜言去給他捏揉脖頸。
李靜言喜上眉梢,自上前服侍。
胤禛在這靜謐的放松中深感舒心,夸贊宜修賢德、李氏體貼。
靜坐了片刻,他拉過宜修的手道:“本王正好有一事要和小宜商議。柔則日后生下孩子,早晚要封福晉的,本王想讓眾人先以福晉之禮侍奉她,每逢雙日子到她院中請安,你看如何?”
他說完定定看著宜修。
只可惜,宜修臉上神色動也不動,似乎是在聽一個與自己無關的閑話。
“王爺這主意甚好。”
宜修很認真地點點頭:“能早日讓姐姐在府中立威,定能平息事端,讓后宅安穩如前。不過說起這個,妾身還有個提議。”
“哦?小宜有何高見?”
“這些年,府里的中饋一直是妾身在管。如今姐姐進了府,將來又是要做福晉的,妾身思前想后,覺著應早些交還給姐姐。”
胤禛聽得一愣:“你真這樣想?”
后宅向來由當家主母管理,原本胤禛也是有意交給柔則的。
但柔則對這事兒興趣不大,宜修又做得很好,胤禛想著若能這樣和和睦睦地也是好事,就沒專程提出來。
“如今柔則只是側福晉,還不是福晉。”
胤禛目露審視:“當年的事,本王的確對你有虧欠……你對福晉的位子,當真沒有半分所求嗎?”
宜修有些無奈,這人總問些廢話作甚。
什么福晉的位子?真當她稀罕。
上天若能給她,她就歡喜接著;若不給她,她自有更好的法子給自己和弘暉掙出個大好前程。
難道非要通過做福晉、把一切都拴在男人身上來實現么!
當然,上一世胤禛可沒這么問過。
他理所應當地認為,自己應該無底線地賢淑,將一切都讓給柔則。
“回王爺,沒有。”宜修恭敬回話。
胤禛眉頭一舒,松一口氣。
從前為著柔則進府,他和德妃都親自勸服過宜修,那個時候宜修雖很是賢良,但他總覺不安……
如今也不知怎么,眼前的宜修看起來更順眼了,讓他那些隱隱的擔心都消散了。
“小宜當真是本王的賢內助。”胤禛贊賞道:“便依你所言,日后由柔則管束后宅,她剛接手這些難免生疏,你這做妹妹的要多加輔佐。”
說著命蘇培盛從庫房取南海珊瑚樹賞賜宜修:“既勞你費心,這點賞玩之物你且收著吧。”
宜修眼角一抽。
把中饋這種辛苦差事推出去,如今不過“輔佐”些許,竟還能得到賞賜。
她照例謝恩不提。
胤禛過來一趟,正事兒辦好了,還辦得超出他的想象,回去的時候滿臉都是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