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竹君拉著陸殊白的衣袖："好生照看妹妹們。
詩兒和緣兒我倒不擔(dān)心，只是惠兒和商兒..."她目光掃過角落里素白的身影，聲音壓低幾分，"尤其是商兒性子太靜，你要多留心，莫讓人欺負(fù)了去。"
陸惠兒正對銅鏡扶正鬢邊桃花，壓根沒聽祖母說話。
鏡中映出陸緣的迎春花簪，她撇撇嘴——花朝節(jié)就該戴桃花，偏要弄這些稀奇花樣。
陸殊白看著陸商兒安靜地站在廊柱陰影里，素藍(lán)裙裾紋絲不動。
有人搭話便輕聲應(yīng)答，聲音像隔著一層紗；無人問津時，就垂眸盯著自己交握的雙手，仿佛與滿園春色毫不相干。
陸緣再次看向這位堂姐。雖說不似與陸惠兒那般針鋒相對，但平日也無甚往來。
只是今日這身裝扮...她蹙眉思索，梨花原可配鵝黃、淺青，何必如此素凈?
"孫兒明白。"陸殊白應(yīng)聲時，目光在兩位妹妹身上打了個轉(zhuǎn)。祖母的弦外之音，他心領(lǐng)神會。兩人都快及笄了。
眾人來到府門前，果兒扶著陸緣低語："小姐，收收嘴角，笑得像只偷了蜜的雀兒。"
陸緣輕掐她手背，一抬眼卻怔在原地。顧昭容正翻身下馬，今日竟著一襲杏色錦袍，束發(fā)的玉冠在朝陽下泛著溫潤的光。
高束的馬尾襯得他輪廓愈發(fā)分明，腰間玄鐵佩劍卻又添三分凌厲。
顧昭容抬眸時，滿目錦繡中，那抹月白藍(lán)最先撞入眼簾。
他心頭驀地一跳，待看清不是陸緣才暗自失笑——原以為緣梨院的梨花開了，她會簪梨花的...
目光流轉(zhuǎn)間，鵝黃衣衫的少女驟然點亮了他的眼眸。
陸緣明媚的笑靨宛如破曉晨光，連迎春花簪都在她鬢邊活潑地顫動。連日政務(wù)的疲憊，在這一刻煙消云散。
"昭容哥哥！"陸緣提著裙擺小跑兩步，又想起眾人在，忙放慢步子。發(fā)間迎春花隨著動作輕晃，灑落細(xì)碎光斑。
顧昭容快步迎上，不著痕跡地虛扶她手肘："慢些。"
聲音里浸著笑意，目光在她發(fā)間流連，看清是迎春花，笑意更止不住"迎春花...很襯你。"
最后三個字說得極輕，像拂過花瓣的春風(fēng)。
陸詩幾人慢些步伐，來到顧昭容面前。
“小侯爺”
顧昭容對著陸家女眷微微頜首，沒有多余的眼神。
"都上馬車吧。"陸殊白招呼著眾人。
顧昭容朝陸緣點頭示意，少女頰邊的梨渦還未散去，提著裙擺輕盈地上了馬車。
陸詩隨妹妹同乘，陸惠兒則拉著陸商兒上了后頭的馬車。
“你今天怎么穿得如此素？”陸惠兒自出府門便憋著一口氣，此刻終于忍不住發(fā)作，語氣里帶著幾分刻薄，
“今日花朝節(jié)可是太子殿下安排的，眾皇子都會出席。即便我們攀不上那等尊貴，可京中世家公子哪個不是眼高于頂？你就這副打扮去？虧你長了副好模樣。”
她越說越氣，想起方才顧昭容的目光一直追著陸緣，心里更是窩火。
陸家姊妹中，商兒雖隨了她那王氏生母的容貌，在京城里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
卻因出身和那寡淡性子，向來不引人注目。
陸惠兒雖不喜商兒，可若有人能壓陸緣一頭，她倒樂見其成。
兩人其實也沒有什么過節(jié)，只因為陸緣什么東西都是最好的，祖母也是最喜歡她的，所有東西都是依著她。
尤其陸惠兒父親死后，來到這陸尚書府住，陸惠兒更加覺得心理不平衡。
“我沒想那么多。”商兒并未看她，只是抬手掀起車簾一角，目光越過前方人影，落在那抹杏色身影上。
她想起方才那人溫柔似水的眼神，今日竟也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心頭微動，卻又很快歸于平靜。
陸商兒收回視線，指尖無意識地?fù)徇^發(fā)間梨花簪，眼底閃過一絲晦暗難明的情緒。
辰時三刻，一行人抵達(dá)花神廟時，太子與各皇子尚未到，各家公子小姐皆候在廟外，不敢先行入內(nèi)。
微風(fēng)拂過，滿樹桃花簌簌而落，為這場春日盛會添了幾分詩意。
顧昭容與陸殊白策馬在前，一出現(xiàn)，便引得人群騷動。
少女們都團(tuán)扇掩面，眼波流轉(zhuǎn)間都是羞意；少年郎們則目露欽羨，交頭接耳議論著這位年紀(jì)輕輕便戰(zhàn)功赫赫的顧大都督。
待二人下馬，馬車?yán)锏乃奈还媚镆惨灰幌萝嚒?/p>
幾人正往花神廟門前走去，陸緣突然感覺到一道灼熱視線——抬眼望去，竟見謝知許一襲紅衣立于人群，不知已注視她多久。
四目相對的瞬間，她心頭一跳，尚未及反應(yīng)，便被果兒雀躍的聲音打斷："小姐快看！廟里那桃樹開得比去年還盛呢！"
人群再度騷動起來。太子儀仗緩緩而至，皇子公主緊隨其后。陸緣踮腳張望，只見太子先下車。
"緣兒！緣兒！"一道翠色身影突然從車隊中沖出，驚得蕭景扶額："小蜜！還不跟上公主！這般莽撞，成何體統(tǒng)！"
名喚小蜜的宮女提著裙擺追著，遠(yuǎn)遠(yuǎn)與果兒對視時雙雙露出同病相憐的苦笑。
三公主蕭淺已撲進(jìn)陸緣懷中："我想死你啦！"
兩個姑娘緊緊抱在一起，惹得陸詩掩唇輕笑。蕭景目光在陸詩身上短暫停留，旋即恢復(fù)威儀向前走去。
“公主，你和陸小姐上元節(jié)才剛見過面”小蜜無奈地看著果兒，果兒也是無奈狀。
“你不懂，我一天不見緣兒就想得很”
“我也是，公主殿下”陸緣又在蕭淺耳邊低喊
“淺淺”
陸緣又抱緊了蕭淺，顧昭容在旁唇角上揚。
誰都不曾注意，當(dāng)"緣兒"二字響起時，皇子隊列中始終垂首的黑衣男子倏然抬眸。那雙如寒潭般的眼睛穿過紛揚花雨，鎖定了鵝黃衣衫的少女。
"七哥哥回來了。"
蕭淺突然附在陸緣耳邊低語，"顧昭容大破寧北六城后，寧國他們將七哥哥當(dāng)作交換停戰(zhàn)，他質(zhì)子身份回來，父皇也不會昭告，想著大家自然而然就知道了.....所以我猜你還不知道."
話音未落，陸緣便立即抬頭看去，其他幾位皇子或多或少見過，唯獨那玄色衣袍的男子面生的很。
陸緣和蕭云凡認(rèn)識這件事，只有蕭淺知道。
十年前那個總愛揉她發(fā)頂?shù)纳倌辏莻€被送往敵國為質(zhì)時還沖她笑著比口型"等我回來"的七皇子蕭云凡，此刻就站在十步開外。
可當(dāng)年燦若朝陽的少年，如今卻似夜里的月亮，同玄色錦袍一樣很孤寂。
他大約早忘了，當(dāng)年跟在蕭淺身后那個安靜的小姑娘了吧？
“下次有機(jī)會和七哥哥一起聚聚”蕭淺輕拍陸緣的手，示意她準(zhǔn)備進(jìn)花神廟了。
此時顧昭容探究的目光掃過二人，最終落在七皇子身上，眸色漸深。
眾人隨太子入廟上香后，按禮制分立。男賓不便參與女子賞紅掛彩之儀，便三三兩兩在廟周閑步賞景。
陸緣與陸詩、蕭淺選了一株開得最盛的桃樹。陸惠兒和她的好姐妹在旁的桃花。
陸緣踮起腳尖，將發(fā)間彩色布條解下系于枝頭。春風(fēng)拂過，綢帶與桃花共舞。
顧昭容、蕭景和陸殊白等人朝著陸緣等人走來。
蕭景先是開口："我們男子去東溪新亭飲酒，你和小姐們?nèi)ケ苯继で唷Ｎ磿r初刻廟前會合，一同回城赴宴。"
"知道啦！"蕭淺歡快地應(yīng)著，眼中閃著雀躍的光。
顧昭容趁著眾人不注意時，忽然抬手輕輕扶正陸緣鬢邊微斜的花簪。
他的動作極快，修長的手指不過在她發(fā)間停留了一瞬。
"花簪歪了。"他低聲道，聲音輕得只有她能聽見。
陸緣還未回神，便覺發(fā)間一輕，那支迎春花簪已被他扶正。他收回手時，指尖若有似無地擦過她的耳垂，惹得她耳尖微熱。
"這迎春花很襯你，"他凝視著她，眼中含著溫柔笑意，"很美。"
陸緣抬眸望進(jìn)他眼底，忽然問道："你知道迎春花代表什么嗎？"
顧昭容唇角微揚，聲音低沉："我也是。"這回答似是而非，卻讓陸緣頰邊的梨渦更深了幾分。
她不知道，就在不遠(yuǎn)處，蕭云凡站在桃樹下，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這一幕。他手中捏著一枝剛折下的桃花，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發(fā)白。
花瓣飄落在地，被他無聲地碾入泥土之中。
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何看見陸緣和其他人如此親近，心里竟苦悶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