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縣后山工坊的喧囂被甩在身后。江小魚一頭扎進工坊旁邊那片稀疏的雜木林,濃密的陰影瞬間將他吞噬。夕陽的最后幾縷余暉掙扎著穿透枝葉,在地上投下斑駁扭曲的光影,如同他此刻混亂而決絕的心境。
他背靠著一棵粗糙的老槐樹,冰冷的樹皮硌著后背,卻絲毫不能冷卻血液里那股近乎沸騰的瘋狂。木炭板被他死死攥在手里,粗糙的邊緣幾乎要嵌進掌心。木板上的字跡在昏暗的光線下模糊不清,但“項羽需要圖”幾個字卻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視網膜上。
**放火!**
**把這鍋水徹底燒開!**
劉邦玉扳指那刺骨的寒意和貪婪的吸力仿佛還停留在頸側,霍青青那警惕又隱含憂慮的眼神在腦中閃過,項羽那睥睨天下又因“情書”而錯愕暴怒的身影更是揮之不去……恐懼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他的理智,但另一種更強烈的、被逼到絕境的毀滅欲,如同野火般熊熊燃燒!
常規的“攪水”?在劉邦這種深藏“拾荒者”身份、心黑手狠的老狐貍面前,在項羽那種力破千軍的霸王面前,他江小魚算個屁!唯一的生路,就是制造一場足夠大的混亂!一場足以讓劉邦焦頭爛額、讓項羽無暇他顧、甚至能讓霍青青都不得不依靠他的大混亂!
而“混亂”的引信,就是那張神秘的圖紙!就是“項羽需要圖”這個消息!
他猛地蹲下身,用指甲摳掉木炭板上“項羽需要圖”的字跡,只留下那幾行扭曲的“倉頡符號”:
**「 口 月 皿 匚 冂 」**
他盯著這些符號,腦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破解?他做不到!但偽造呢?利用呢?利用這個劉邦和霍青青都迫切想解開、卻又束手無策的符號,編織一個足以引動兩大巨頭、甚至引發墨家內部覬覦的毒餌!
一個極其惡毒、風險巨大卻又充滿誘惑力的計劃雛形,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第一步:偽造線索。** 利用自己對簡體字的“熟悉感”,結合絲帛上符號的風格,偽造一份看似“關鍵線索”的東西,暗示圖紙的破解方向與“西楚霸王”或“項氏”有關!讓劉邦誤以為項羽才是圖紙真正歸屬的關鍵!
**第二步:借鳥傳訊。** 目標——那只不靠譜的機關鳥!它既然能飛到霍青青身邊,是否……也能飛向別處?比如……楚軍大營?
**第三步:禍水東引。** 一旦“項羽需要圖”或“圖紙秘密在項羽手中”的消息傳開,劉邦必然坐不住!他會加大對霍青青和自己的壓力,甚至可能鋌而走險!而項羽那邊呢?無論是出于對圖紙力量的渴望,還是為了報復劉邦(搶“男寵”?奪圖紙?),都絕不會坐視不理!沖突必然升級!
**第四步:渾水摸魚。** 在兩大巨頭因此圖而起的劇烈沖突中,他江小魚,這個掌握著部分“符號”線索和霍青青信任(?)的“鑰匙”,價值將無限放大!他才有機會在夾縫中求存,甚至……火中取栗!
風險?巨大!一旦被識破是偽造,劉邦會毫不猶豫地剝了他的頭皮!項羽會把他撕成碎片!霍青青會第一個用扳手敲碎他的腦袋!
收益?渺茫!但至少……比現在這樣任人宰割、朝不保夕強!
**干了!** 江小魚眼中閃過一絲野獸般的兇光!咸魚被逼急了,也會咬人!咬不死你們,也要濺你們一身腥!
他立刻行動起來,在松軟的林間土地上,用手指快速勾勒。他回憶著絲帛上符號的扭曲感和線條粗細,努力模仿那種古老神秘的氣息。他不敢寫具體的字,而是將幾個簡體字的部首或輪廓,用類似“倉頡符號”的風格進行夸張變形和組合:
一個扭曲的“項”字草字頭(艸)被他畫得像糾結的藤蔓;
一個變形的“羽”字(羽)的輪廓,線條刻意模仿鳥翼的弧度;
一個抽象的“力”字(力)的骨架,透著力道感;
最后,他靈機一動,模仿玉佩上那個環形符號的中心孔洞,畫了一個小小的、扭曲的圓圈,試圖暗示“關鍵”、“核心”或“信物”。
幾個符號組合在一起,雖然依舊鬼畫符,但隱隱透著一股指向性和力量感,與絲帛上原本那些蝌蚪幾何符號的風格迥異,卻又帶著某種詭異的“合理性”,足以讓急于破解的人產生聯想!
江小魚看著地上這組散發著惡意氣息的偽造符號,心臟狂跳。他小心翼翼地將它們刻印在腦海中,然后迅速用腳抹去地上的痕跡。
接下來,就是如何讓這只破鳥“無意間”帶著這偽造的“線索”飛走了!目標——楚軍大營!
他深吸一口氣,調整好表情,努力壓下眼中的瘋狂,換上一副愁眉苦臉、憂心忡忡的模樣,轉身走出樹林,朝著工坊走去。
工坊里,霍青青正對著那只被灌了皂角水、蔫頭耷腦的青銅機關鳥大發雷霆:“說了多少次!那是潤滑油!不是蜜水!再敢亂喝,把你塞熔爐里回爐重造!” 她手里拿著工具,似乎正在檢查鳥腹內部的某個精密部件。
江小魚心中一動,機會來了!他裝作垂頭喪氣地走過去,唉聲嘆氣:“唉……師姐,亭長那邊……又給我出難題了。韓信將軍被圍,讓我想辦法解圍……我想得頭都大了,還是沒頭緒……” 他故意把話題引開,同時目光“不經意”地掃過那只機關鳥,尤其是它微微張開的青銅鳥喙。
霍青青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手上動作不停,頭也不抬地冷哼:“哼,劉亭長倒是物盡其用。你一個寫‘情書’的,懂什么軍陣?” 語氣雖然嘲諷,但提到“情書”時,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
江小魚心中警鈴微作,趕緊接話:“是啊是啊!小人就是個廢物!哪懂那些!還是師姐厲害,這機關術,簡直是巧奪天工!” 他拍著生硬的馬屁,慢慢湊近,指著機關鳥,“師姐,您這寶貝鳥兒……真能飛那么遠?還能自己找到人?太神奇了!”
提到自己的機關造物,霍青青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自豪,語氣也緩和了些:“‘玄羽’雖頑劣,但識途辨位,千里傳訊的本事還是有的。只要設定好方向標記……” 她似乎意識到說多了,立刻閉嘴,警惕地看了江小魚一眼。
**方向標記!** 江小魚心中狂喜!關鍵信息!他裝作無比好奇和崇???的樣子:“方向標記?是……是像鴿子認家那樣嗎?還是……有更神奇的法子?”
霍青青被他那副“求知若渴”的蠢樣弄得有點煩,加上剛才被破鳥氣到,隨口道:“類似星圖定位,結合地磁感應……說了你也不懂!別在這礙事!去把那堆青銅軸毛刺打磨干凈!” 她不耐煩地揮揮手,像趕蒼蠅。
“是是是!小人這就去!” 江小魚點頭哈腰,心中卻樂開了花。**星圖定位!地磁感應!** 雖然不懂具體原理,但這意味著機關鳥的飛行是有“導航”的!只要他能接觸到設定導航的核心部件……
他假裝去搬那堆需要打磨的青銅軸,磨磨蹭蹭地挪到工作臺附近。霍青青正全神貫注地調試“玄羽”的某個內部結構,暫時背對著他。那只蔫蔫的機關鳥,鳥腹的暗格似乎為了檢修而敞開著,露出里面極其復雜的青銅齒輪和幾塊鑲嵌在凹槽里的、打磨光滑、刻著細微紋路的黑色石頭(地磁感應石?)以及一個類似小型渾天儀的、由嵌套圓環構成的精巧裝置(星圖定位器?)。
江小魚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機會只有一次!
他猛地抓起手邊一個沉重的青銅齒輪,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向工作臺角落一個堆放著的、半人高的陶土胚模架子!
“哐當——!!嘩啦——!!!”
震耳欲聾的巨響伴隨著陶土碎裂的刺耳噪音瞬間爆發!沉重的陶土胚模稀里嘩啦砸落一地,煙塵彌漫!
“啊!我的模胚!” 霍青青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驚得渾身一顫,猛地回頭,看到自己辛苦制作的幾個關鍵零件模具被砸得粉碎,瞬間怒火沖天!“江小魚!你找死——!” 她抄起手邊的青銅銼刀就沖了過來!
混亂!煙塵!視線受阻!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
江小魚如同一條泥鰍,借著煙塵的掩護和霍青青被模具吸引注意力的剎那,身體以一個極其別扭的姿勢猛地前撲,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攏如劍,快如閃電般探向機關鳥“玄羽”敞開的鳥腹!
他的目標不是那些精密的齒輪,也不是那神秘的黑石和渾天儀!而是鳥腹深處,一個不起眼的、用來存放“信件”或“小物件”的、類似鴿子腿上信筒的、細長的青銅管!
指尖觸碰到冰涼的金屬!他甚至來不及看清里面有沒有東西,也來不及將自己偽造的符號放進去(太冒險了!時間不夠!),他心中只有一個瘋狂的念頭:**制造混亂!讓這破鳥自己飛出去!飛得越遠越好!最好……帶著點“異常”!**
他用盡力氣,在那細長的青銅信筒上,用指甲狠狠一劃!發出極其輕微卻刺耳的“吱嘎”聲!同時,借著身體撲倒的慣性,手肘“不小心”重重撞在了旁邊那個小型渾天儀裝置的一個調節環上!
“咔嚓!” 一聲極其細微的機括錯位聲響起!
“江!小!魚!” 霍青青的怒吼和青銅銼刀的破風聲已經到了腦后!
江小魚根本不敢回頭,連滾爬爬地撲向另一邊,嘴里驚恐地大叫:“師姐饒命!我不是故意的!地太滑了!我腳崴了!”
霍青青的銼刀擦著他的頭皮砸在旁邊的木樁上,深深嵌了進去!她看著滿地狼藉的模胚碎片,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大門:“滾!立刻!馬上!滾出去!別讓我再看見你!今天不許吃飯!”
“是是是!我滾!我馬上滾!” 江小魚如蒙大赦,連滾爬爬、狼狽不堪地逃出了工坊,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開!成功了?失敗了?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做了!
工坊內,霍青青余怒未消,心疼地收拾著模胚碎片。那只蔫蔫的機關鳥“玄羽”,在剛才的撞擊和混亂中,似乎被激活了什么。它腹部的暗格因為之前的檢修本就未完全閉合,此時內部發出幾聲輕微的“咔噠”異響,仿佛某個被撞歪的部件在復位。鑲嵌在凹槽里的黑色石頭(地磁石)微微閃爍了一下,那個小型渾天儀的某個圓環,被江小魚撞得偏移了一個微小的刻度……
“嘎吱——!” “玄羽”突然發出一聲與平時不同的、帶著點茫然和混亂的鳴叫,猛地撲扇起沉重的翅膀!
“破鳥!你又發什么瘋!” 霍青青煩躁地抬頭。
只見“玄羽”如同喝醉了酒,又像是導航系統突然紊亂,在工坊里歪歪扭扭、橫沖直撞地飛了兩圈,撞翻了幾件小工具,然后……一頭撞破了工坊側面一扇剛糊好的紙窗,帶著漫天飛舞的紙屑和木屑,朝著……**西南方向**,以一種極其別扭、仿佛隨時會墜機的姿態,搖搖晃晃地飛走了!很快就消失在暮色之中!
霍青青沖到破窗前,看著“玄羽”消失的方向,眉頭緊鎖:“西南?它往那邊飛干什么?設定好的方向明明是……” 她猛地想起剛才江小魚撞到渾天儀的那一下!難道是……導航被撞歪了?!
一股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西南方……那是……楚軍勢力范圍的方向!
“該死的!破鳥!還有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混蛋!” 霍青青狠狠一拳砸在窗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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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后,楚軍大營,中軍帳)**
項羽正對著巨大的牛皮地圖沉思,龍且、季布侍立一旁。地圖上,代表漢軍(劉邦)和秦軍(章邯)的標記犬牙交錯,形勢微妙。
突然,帳外傳來一陣喧嘩和士兵驚訝的呼喊聲。
“什么東西?!”
“好大的鳥!青銅的?!”
“快看!它掉下來了!”
項羽眉頭一皺,龍且立刻大步走出營帳查看。片刻后,他神色古怪地拎著一只沾滿灰塵、翅膀有些變形、還在發出微弱“嘎吱”聲的青銅機關鳥走了進來。
“上將軍!營外突然飛來此物!似乎……是某種機關造物?撞在哨塔上掉下來了。” 龍且將“玄羽”呈上。
項羽目光銳利地掃過這只造型奇特的青銅鳥。當他看到鳥腹處那個細長的、明顯是信筒的青銅管時,眼神一凝。他伸手,輕易地打開了信筒(江小魚那一劃破壞了卡扣的嚴密性)。
信筒是空的。但項羽的手指,卻在信筒內壁上,摸到了一道新鮮的、極其粗糙的、由指甲硬生生劃出來的刻痕!
那刻痕歪歪扭扭,組合在一起,赫然是幾個扭曲的符號:
**「 艸(扭曲項字頭) 羽(變形) 力(抽象) ◎(小孔洞)」**
項羽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死死盯著這幾個符號!
雖然不認識,但這符號的風格……帶著一種與那封“情書”字跡截然不同的、生硬而充滿力量感的惡意!尤其是那個小小的孔洞符號◎,讓他瞬間聯想到了霍青青那塊環形玉佩的中心孔!
**玉佩!圖紙!符號!**
**這破鳥來自沛縣!來自那個墨家女和江小魚身邊!**
**這符號……是警告?是線索?還是……指向?**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項羽的腦海!
**難道……那至關重要的圖紙秘密……**
**破解的關鍵……**
**在于“力”?在于“項”?在于“羽”?**
**甚至……在于他項羽本身?!**
一股難以言喻的灼熱感和巨大的誘惑瞬間攫住了他!如果……如果那圖紙的力量,需要他才能開啟?如果那“仙界使者”江小魚,之前所有的“情書”和“拒絕”,都是為了掩飾這個真正的秘密?或者說……是為了將他引向這最終的“力量”?!
“劉季!” 項羽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節發白,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和冰冷的殺意!“你竟敢……竟敢覬覦本將軍的機緣?!還想用那墨家女和江小魚做餌?!”
他霍然轉身,霸王槍的槍尖在地圖上沛縣的位置狠狠一點!
“傳令!”
“全軍戒備!斥候加倍!給本將軍死死盯住沛縣!盯住劉邦的一舉一動!尤其是那個霍青青和江小魚!”
“再派人!潛入沛縣!不惜一切代價!給本將軍查清楚那圖紙和玉佩的下落!還有……弄清楚這幾個符號的含義!”
他將那刻著偽造符號的木片狠狠拍在案上!
“若遇阻攔……格殺勿論!”
龍且、季布看著自家上將軍那副如同發現絕世寶藏又被宵小覬覦的暴怒模樣,再看看木片上那幾個鬼畫符,面面相覷,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沛縣那個叫江小魚的“禍水”,又整出什么幺蛾子了?這次……怕是要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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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沛縣后山工坊)**
江小魚被罰餓了一天肚子,蔫蔫地蹲在角落里打磨青銅軸。霍青青則對著那只撞壞的渾天儀定位部件和地磁石,眉頭緊鎖,試圖修復“玄羽”的導航系統。
一個沛縣子弟氣喘吁吁地沖進工坊,臉上帶著興奮和難以置信的狂喜:
“霍姑娘!江先生!大捷!大捷啊!”
“韓信將軍那邊!神了!亭長的‘流水席’攻心計!神了!”
“秦軍!秦軍真的內訌了!打起來了!章邯壓都壓不住!韓信將軍趁勢掩殺!大破秦軍!斬首無數!章邯只帶著殘兵敗將逃回滎陽城了!”
“哈哈哈!亭長樂瘋了!說江先生當記首功!要大大地賞你!”
工坊里瞬間炸開了鍋!工匠們歡呼雀躍!
霍青青也驚訝地抬起頭,看向角落里的江小魚,眼神里第一次帶上了真正的、毫不掩飾的驚異!這慫包……居然真能想出這種邪門的法子?還成功了?
江小魚握著青銅軸的手猛地一緊,指尖被毛刺劃破也渾然不覺。
**成了!**
**“流水席”的石頭,砸出了滔天巨浪!**
**韓信大勝!劉邦狂喜!他的“價值”再次凸顯!**
**而與此同時……**
**他投下的那顆更致命的毒餌——偽造的符號和失控的破鳥——**
**想必……**
**也已經送到了那位霸王的手中了吧?**
他緩緩抬起頭,迎著霍青青驚異的目光,臉上慢慢浮現出一種極其復雜、混合著疲憊、后怕、以及一絲近乎病態快意的笑容。
火,已經點著了。
接下來,就看這火……能燒得多旺!能燒死誰了!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感覺餓得發慌的胃里,仿佛有團火在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