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縣亭舍后山，一片被緊急清理出來的空地上，一座簡陋但初具規(guī)模的木結(jié)構(gòu)工坊正拔地而起。鋸木聲、敲打聲、吆喝聲不絕于耳，空氣中彌漫著新鮮木材和泥土的氣息。劉邦這次確實下了血本，調(diào)集了沛縣幾乎所有能工巧匠，材料更是敞開了供應(yīng)。工坊的核心區(qū)域，已經(jīng)用結(jié)實的原木圍了起來，儼然成了霍青青的專屬領(lǐng)地。
江小魚，這位新鮮出爐的“攪水龍王”，此刻正穿著劉邦不知從哪里搞來的一套勉強合身的粗布短打（終于告別了那條社死圍裙！），蹲在工坊角落一堆新運來的青銅錠旁邊。他手里拿著塊木炭，在一小塊粗糙的木板上寫寫畫畫，眉頭擰成了疙瘩。
木板上面，左邊歪歪扭扭地畫著絲帛上那幾行“倉頡部首”符號：
**「 口 月 皿 匚 冂 」**
右邊則寫著幾個簡體字：
**「 項 羽 需 要 圖 」**
他盯著這幾個字，又看看左邊的符號，試圖找出某種規(guī)律性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這玩意兒比他畢業(yè)論文還難搞！簡體字筆畫拆解？部首對應(yīng)？拼音首字母？他試了各種方法，符號和字之間依舊驢唇不對馬嘴，毫無頭緒。
“喂！‘倉頡’！發(fā)什么呆！” 霍青青清冷的聲音帶著不耐煩傳來。她正指揮著幾個工匠安裝一個巨大的青銅熔爐，墨綠色的勁裝上又沾了不少新油污，但精神頭十足，眼神銳利。“讓你琢磨符號，不是讓你畫符咒！過來！把這批青銅錠按純度分揀出來！雜質(zhì)超過一成的挑出來回爐！”
“來了來了！” 江小魚連忙丟下木炭板，屁顛屁顛跑過去，認命地開始當(dāng)苦力。他一邊搬著沉甸甸、邊緣鋒利的青銅錠，一邊偷偷觀察霍青青。
這位帝胄之后兼墨家傳人，一旦投入機關(guān)術(shù)的世界，就仿佛變了個人。專注、嚴謹、一絲不茍，對每個零件的精度要求近乎苛刻，訓(xùn)斥起笨手笨腳的工匠毫不留情。但她身上那種源自血脈和技藝的驕傲與執(zhí)著，卻也讓人無法忽視。尤其是當(dāng)她偶爾拿出那塊溫潤的環(huán)形玉佩（始皇帝給女兒的信物？）和絲帛圖紙對照時，眉宇間那抹化不開的憂慮，讓江小魚意識到，她背負的東西，遠比表面看起來沉重得多。
**利用她？** 江小魚掂量著手里的青銅錠，感受著那冰冷的重量。**談何容易。** 這姑娘像塊精煉過的青銅，又硬又韌，心思更是難以捉摸。劉邦那老狐貍都只能暫時懷柔，不敢硬來。
“小魚兄弟！小魚兄弟！” 一個沛縣子弟氣喘吁吁地跑進工坊，手里揮舞著一卷細小的竹簡，“亭長找你！急事！讓你馬上去前廳！”
江小魚心頭一跳。劉邦找他？準沒好事！是玉扳指警告？還是又有什么“端水”的新花樣？他不敢怠慢，放下青銅錠，跟霍青青打了個招呼（換來一個不耐煩的揮手），快步跟著來人離開。
亭舍前廳，氣氛有些凝重。劉邦坐在主位，眉頭緊鎖，手里捏著一份展開的帛書。蕭何站在一旁，臉色也不好看。廳內(nèi)還站著幾個風(fēng)塵仆仆、面帶憂色的軍士。
“亭長，您找我？” 江小魚小心翼翼地問。
“小魚啊，來得正好！” 劉邦抬起頭，臉上沒了平時的痞笑，將那卷帛書推給江小魚，“看看！剛從前線送來的急報！韓信那小子，在滎陽那邊被章邯的軍隊圍住了！形勢不妙啊！”
江小魚心頭一震！韓信被圍？歷史上有這一出嗎？他趕緊接過帛書。上面是韓信親筆（字跡龍飛鳳舞，充滿銳氣），大意是說章邯仗著兵多糧足，深溝高壘，固守不出，任憑漢軍如何挑戰(zhàn)謾罵，就是當(dāng)縮頭烏龜。韓信兵力不足，強攻損失太大，久困又恐糧草不濟，請求沛公速派援軍或……速獻奇謀！
“章邯這老烏龜！真他娘的能忍！” 劉邦煩躁地拍了下桌子，“老子現(xiàn)在哪有多余的兵給他？蕭何，糧草還能擠出多少？”
蕭何苦笑搖頭：“亭長，沛縣存糧本就有限，前番為招兵和安置流民已耗去大半，再擠……恐怕連我們自己都要餓肚子了。”
“那怎么辦？看著韓信那小子被章邯耗死？” 劉邦焦躁地踱步，“這小子可是個寶貝！兵仙啊！折在章邯手里太虧了！” 他目光掃過江小魚，忽然眼睛一亮，“小魚兄弟！你的歪腦筋多！快想想！有沒有什么……不費兵不費糧，就能讓章邯那老烏龜伸頭出來的法子？就像你之前那個‘拼多多砍一刀’招兵一樣……呃，稍微正經(jīng)點的！”
**機會！**
江小魚的心臟猛地一跳！他腦子里瞬間閃過之前大綱里那個“事業(yè)線名場面”：
**「報！韓信將軍要求增援！」**
**「我盯著沙盤急中生智：’快在陣前擺流水席！楚軍必搶！’」**
**「三日后戰(zhàn)報：‘楚軍因紅燒肉分配不均內(nèi)訌，項羽正在淘寶買差評師’」**
雖然現(xiàn)在圍韓信的是章邯的秦軍，不是楚軍，但核心思路——利用人性弱點制造混亂——似乎可以通用？而且，這不正是他“攪水”計劃的第一次實踐嗎？在劉邦面前展現(xiàn)“價值”，同時埋下可能的“引線”！
江小魚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中的激動，臉上擺出一副凝神苦思的樣子。他走到廳中那張簡陋的沙盤前（用泥土和石塊堆成的滎陽地形圖），裝模作樣地看了片刻，然后猛地一拍大腿（學(xué)劉邦的），用一種“急中生智”的語調(diào)大聲道：
“亭長！蕭主吏！有了！”
劉邦和蕭何立刻看向他，眼神帶著期待和一絲懷疑。
“章邯龜縮不出，無非是仗著兵多糧足，想耗死我們！” 江小魚指著沙盤上代表秦軍大營的位置，“我們強攻不行，罵陣無效，那……我們就給他送點‘好東西’，讓他自己亂起來！”
“送東西？送什么？” 劉邦疑惑，“送糧？老子自己還不夠吃呢！”
“不送糧！” 江小魚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實則是社畜被甲方逼急后的狗急跳墻式靈感），“我們送……**席面！** 在陣前擺**流水席！**”
“流水席？！” 劉邦和蕭何同時驚呼出聲，以為自己聽錯了。
“對！流水席！” 江小魚越說越順，唾沫橫飛，“章邯麾下兵卒雖多，但成分復(fù)雜！有驪山刑徒，有原六國降兵，更有不少被強征的民夫！這些人聚在一起，本就心思各異！再加上秦法嚴苛，底層兵卒飲食粗糲，常年不見葷腥！我們就在兩軍陣前，離秦軍弓弩射程稍遠的安全地帶，大張旗鼓地擺開宴席！”
他雙手比劃著，仿佛眼前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那誘人的畫面：
“大鍋燉肉！香氣飄他個十里八鄉(xiāng)！剛出爐的麥餅！管夠！甚至……弄點稀罕的果干蜜餞當(dāng)彩頭！再找?guī)讉€嗓門大的兄弟，一邊吃一邊喊：‘秦軍的兄弟們！餓了吧？饞了吧？沛公仁義，請你們吃飯！只要放下武器走過來，大魚大肉管飽！還有賞錢拿！’”
劉邦的眼睛漸漸亮了起來，摸著下巴：“嘶……有點意思！香飄十里……這誘惑……確實不小啊！那些餓急眼的兵卒……”
蕭何卻皺眉道：“此計……未免太過兒戲？章邯治軍甚嚴，豈會坐視兵卒被引誘？他只需嚴令禁止，甚至派督戰(zhàn)隊射殺靠近席面的兵卒即可！”
“蕭主吏明鑒！” 江小魚早有準備，臉上露出一絲狡黠（模仿劉邦），“這正是此計的精妙之處！我們不怕他禁止，就怕他不管！”
他壓低聲音，仿佛在傳授什么絕世秘籍：
“其一，我們擺席的位置，既要夠香夠顯眼，又要剛好在秦軍強弩射程之外！讓秦軍看得見，聞得著，就是夠不著！饞死他們！”
“其二，我們只請客，不強迫！來者是客，不來也無妨！但席面上的好東西，數(shù)量有限！先到先得！來晚了……就只有骨頭湯了！”
“其三，也是最關(guān)鍵的！” 江小魚眼中閃爍著“陰險”的光芒，“我們給不同‘批次’的‘客人’，準備‘略有差別’的待遇！比如……第一批放下武器過來的，每人賞精米半斗！第二批，只有麥餅！第三批……可能就只有清湯寡水了！而且，席面上的肉，也分部位！先來的吃大塊紅燒肉，后來的……可能只有下水邊角料！”
劉邦聽得倒吸一口涼氣，看向江小魚的眼神充滿了驚奇和……一絲忌憚：“好小子！夠毒！夠陰損！你這是……要讓他們自己搶破頭啊？！”
“亭長英明！” 江小魚適時拍馬屁，“人心不足！不患寡而患不均！尤其是當(dāng)所有人都餓著肚子，看著別人吃香喝辣，自己可能連湯都喝不上熱乎的時候！章邯就算派督戰(zhàn)隊又如何？他能擋住幾個人？擋得住幾千幾萬人心里那點羨慕嫉妒恨和‘憑什么他吃好的我吃差的’的怨氣嗎？”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個更“損”的點子：
“我們還可以散布謠言！就說章邯將軍已經(jīng)暗中接受了沛公的‘宴請’，有特別的小灶！甚至……說他克扣軍糧，中飽私囊！把本該給士兵的肉，都自己吃了！再結(jié)合我們陣前大魚大肉的刺激……嘿嘿嘿！”
蕭何看著江小魚那副“陰險小人”的模樣，再看看沙盤，陷入了沉思。此計雖險，雖損，但……似乎真的直擊人性弱點！成本極低（相對大軍出動），一旦奏效，破壞力驚人！他緩緩點頭：“此計……或可一試！但需周密安排，確保誘餌足夠誘人，散布謠言也要恰到好處，否則反易被章邯利用，挫我軍銳氣。”
“干！就這么干！” 劉邦拍板決定，臉上重新浮現(xiàn)出興奮的痞笑，“蕭何！立刻準備！肉！要肥的！燉得越香越好！餅！要新麥的！管夠！再弄點稀罕果子！韓信那邊，讓他配合著演！罵陣的兄弟歇歇，換成喊話請客的！嗓門要大！要饞死那幫秦狗！”
命令迅速傳達下去。沛縣這個小地方立刻像上了發(fā)條一樣運轉(zhuǎn)起來，殺豬宰羊，架鍋生火，空氣中很快彌漫起誘人的燉肉香氣，連后山工坊那邊的霍青青都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看著劉邦和蕭何忙碌起來，江小魚心中那顆“攪水”的種子，終于破土而出，發(fā)出了第一片稚嫩的、帶著毒刺的嫩芽。
**成了！**
**第一塊石頭，砸出去了！**
**效果如何？**
**韓信啊韓信，未來的兵仙，你可別讓我失望！章邯老烏龜，你可要好好接招！**
江小魚按捺住激動，正準備功成身退，溜回后山繼續(xù)跟“倉頡符號”死磕，順便琢磨下一步計劃（比如怎么把“項羽需要圖”的消息也“不經(jīng)意”地放出去？），卻被劉邦叫住了。
“小魚兄弟！干得漂亮！” 劉邦走過來，重重地拍了拍江小魚的肩膀，拍得他齜牙咧嘴。劉邦臉上笑容滿面，眼神卻帶著深沉的探究，“老子果然沒看錯你！歪才也是才！這‘流水席攻心計’，夠損！夠勁！比那些酸儒的之乎者也有用多了！”
他話鋒一轉(zhuǎn)，語氣變得親熱而危險：“不過……小魚兄弟啊，你這腦子里的彎彎繞繞，還有那些個‘拼多多’、‘中文系’、‘倉頡符號’的古怪念頭……老子是越來越好奇了！” 他右手看似隨意地搭上江小魚的肩膀，拇指上那枚深沉的玉扳指，若有若無地觸碰著江小魚的頸側(cè)皮膚。
一股冰涼刺骨的寒意瞬間從接觸點蔓延開來！江小魚渾身汗毛倒豎！那玉扳指仿佛一個活物，帶著一種貪婪的吸力，似乎在探測他靈魂深處的秘密！七個頭皮的恐怖畫面再次浮現(xiàn)腦海！
“亭長……小……小人只是……” 江小魚聲音發(fā)顫，試圖辯解。
“別緊張嘛！” 劉邦笑容更盛，玉扳指的寒意卻更重，“老子就是隨口問問。你好好跟著霍姑娘破解圖紙，幫老子出謀劃策……老子自然不會虧待你！” 他湊近江小魚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帶著赤裸裸的威脅和誘惑，“等這天下……真到了咱老劉手里，封你個萬戶侯！讓你天天吃流水席！怎么樣？比在項籍那邊當(dāng)個‘男寵’強多了吧？”
江小魚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快凍僵了！他毫不懷疑，只要自己此刻表現(xiàn)出絲毫異心或價值耗盡，這枚玉扳指會立刻吸干他的腦髓！
“亭……亭長厚愛！小魚……小魚定當(dāng)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帶著哭腔和極致的恐懼。
“哈哈哈！好！好兄弟！” 劉邦滿意地大笑，終于收回了手，那股恐怖的寒意也隨之消失。他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fā)生，轉(zhuǎn)身又去指揮燉肉大業(yè)了。
江小魚站在原地，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他大口喘著氣，心臟狂跳不止。剛才那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冰冷和劉邦那深不可測的恐怖！
**攪水？**
**龍王？**
**在劉邦這種老狐貍和“拾荒者”面前，自己這點心思，簡直像小孩子過家家！**
一股巨大的挫敗感和寒意取代了剛才的野望。他看著劉邦的背影，又想起西邊那位力能扛鼎、殺伐決斷的西楚霸王，還有工坊里那位身懷絕技、身份敏感的墨家帝胄……
這水太深了！深不見底！暗流洶涌！自己這條剛想撲騰兩下的咸魚，真的不會被瞬間吞噬得渣都不剩嗎？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前廳，夕陽的余暉拉長了他頹喪的背影。剛走到工坊附近，就聽到里面?zhèn)鱽砘羟嗲鄽饧睌牡呐鸷湍侵粰C關(guān)鳥熟悉的、添亂的怪叫：
“破鳥！誰讓你把潤滑油當(dāng)蜜水喝的？！吐出來！快吐出來！”
“嘎吱——！好喝！再來一瓶——！火箭——！”
江小魚腳步一頓，看著工坊里雞飛狗跳的景象，再想想自己剛才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的經(jīng)歷，一種荒誕至極的感覺涌上心頭。
他默默地彎下腰，撿起地上那根他之前丟掉的、畫著“項羽需要圖”和鬼畫符的木炭板。
野望的火苗被現(xiàn)實狠狠澆了一盆冰水，但并未完全熄滅。恐懼依舊，但似乎……也多了一絲被逼到絕境后的麻木和……破罐子破摔的狠勁？
他盯著木板上那幾個字，又看看工坊里那只正被霍青青掐著脖子（？）灌皂角水催吐的、還在嚷嚷“火箭”的破鳥。
“火箭？” 江小魚低聲重復(fù)著，眼神漸漸聚焦。
一個更加大膽、更加瘋狂、甚至帶著點同歸于盡意味的念頭，如同毒藤般，在他冰冷的心底，悄然滋生。
**既然常規(guī)的“攪水”風(fēng)險太大……**
**那不如……**
**直接放把火？**
**把這鍋本就不太平的水……**
**徹底燒開！燒沸！燒他個天翻地覆？！**
他握緊了手中的木炭板，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
嘴角，緩緩勾起一抹近乎病態(tài)的、帶著決絕和自毀傾向的弧度。
**劉邦，項羽，霍青青……**
**還有那只破鳥……**
**準備好……**
**迎接你們咸魚的反擊了嗎？**
他深吸一口氣，不再猶豫，轉(zhuǎn)身，朝著工坊旁邊那片堆放雜物、無人注意的樹林陰影，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