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渦的吸力比想象中更加強勁。
蘇小暖緊緊攥著祁墨的手,冰冷的水流裹挾著兩人不斷下沉。光線在頭頂迅速消失,四周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幽藍。奇怪的是,她并不覺得窒息——鎖骨處的銀紋微微發燙,像魚鰓般過濾著水中的氣息,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淡淡的血腥味。
祁墨的狀態比她糟糕得多。他的右眼在黑暗中泛著微弱的金光,像是即將熄滅的炭火,左臂的銀色骨甲不受控制地浮現又消退,仿佛身體里的兩種力量仍在彼此撕扯。那根連接兩人的銀金細線繃得筆直,傳遞著時強時弱的脈動。
水壓越來越大,耳膜傳來尖銳的疼痛。就在蘇小暖以為胸腔要被壓垮時,腳下突然觸到了實地——不是松軟的泥沙,而是光滑如鏡的硬物。
弱水之鏡。
真正的鏡面并非想象中那樣垂直矗立,而是平鋪在深淵底部,像一塊巨大的圓形黑曜石。鏡面出奇地干燥,沒有一絲水漬,四周的弱水被無形的屏障阻隔,形成一道半球形的真空地帶。鏡面上刻著與祁墨記憶空間中完全相同的金色封印,只是規模大了十倍不止,中央的鳳凰圖案栩栩如生,每一根羽毛都由細密的符文組成。
“這就是囚禁滄溟本體的地方......”祁墨的聲音嘶啞,像是很久沒有開口,“仙族用三千根鎮魂釘把他釘在鏡子里。”
他單膝跪地,手指撫過鏡面邊緣的一道裂痕——那痕跡還很新,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被某種野獸硬生生咬出來的。
蘇小暖突然明白了什么:“藥長老臨終前說的'錨點'......”
“嗯。”祁墨的指尖微微發抖,“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鏡子上的裂縫。滄溟的分魂通過我逃逸,但他的本體還困在這里。”
鏡面突然泛起漣漪。
毫無征兆地,一只蒼白的手從鏡中伸出,抓住了祁墨的手腕!那只手與之前在藥廬井口看到的一模一樣,只是更加枯瘦,皮膚下蜿蜒著暗金色的血管。祁墨沒有掙扎,反而順勢握住了那只手,右眼的金光驟然明亮。
“祁墨!”蘇小暖撲上去想拉開他,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彈開。
“別怕......”祁墨回頭看她,左眼銀白,右眼金黃,表情介于痛苦與解脫之間,“我必須......進入他的記憶......”
鏡面如同融化的瀝青,將祁墨一點點吞沒。蘇小暖不假思索地抓住他的衣角,卻被一同拽入鏡中——
黑暗。然后是失重感。
蘇小暖重重摔在一片柔軟的草地上,鼻腔里充滿青草與血混合的腥甜。她掙扎著爬起來,發現自己站在一座燃燒的城池中央,天空被火光染成暗紅色,遠處傳來此起彼伏的慘叫。
“這是......”
“滄溟的記憶。”祁墨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看起來完全恢復了正常,連右眼的金邊都消失了,只是臉色蒼白得可怕,“仙魔大戰的第一夜。”
他們所在的似乎是魔族都城。與想象中陰森恐怖的魔域不同,這里的建筑精致典雅,街道兩側種滿會發光的銀色樹木,只是此刻大半都已倒塌燃燒。空中飛舞著無數紙燈籠,每個燈籠下都吊著一具尸體——有魔族,也有仙族。
“滄溟!”
一個少女的呼喊穿透了嘈雜。蘇小暖轉頭看去,只見一個紅裙女孩狂奔過街道,懷里抱著什么閃閃發光的東西。她的面容與青銅鏡中的魔族公主一模一樣,只是更加稚嫩,左眼是金色豎瞳,右眼卻是與仙族相同的銀白。
“那是滄溟的妹妹,璃月。”祁墨輕聲解釋,“她和我一樣......是混血。”
少女沖向一座半塌的宮殿。蘇小暖本能地跟上,祁墨緊隨其后。殿內景象讓兩人同時止步——
王座上坐著一位重傷的魔族男子,胸口插著仙族的長矛。一個少年跪在他面前,銀發染血,后背被利器劃出深可見骨的傷口。
“父親!”少年滄溟的聲音帶著哭腔,“仙族已經攻破東門,我們——”
“聽著。”魔君抓住兒子的肩膀,指甲深深掐入皮肉,“帶著璃月逃往人界......永遠不要回來......”
他從懷中掏出一枚血色晶石,強行塞入滄溟口中。少年痛苦地蜷縮起來,皮膚下浮現出與祁墨如出一轍的金色紋路。
“這是魔君傳承......”垂死的魔君咳出黑血,“從今往后......你就是新的......”
殿門被暴力破開。一隊銀甲仙族沖了進來,為首的將領手持滴血的長劍。璃月突然從側門沖出,將懷中發光的東西——一株小巧的植物——砸在地上。
刺目的白光爆發。
當蘇小暖的視線恢復時,場景已經切換。這是一間簡陋的木屋,年輕的滄溟正在給妹妹包扎傷口。璃月的右眼變成了空洞的血窟窿,半邊臉纏著臟污的繃帶。
“為什么救我......”她聲音發抖,“那只箭明明是沖你去的......”
滄溟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往爐火里添柴。火光映照下,蘇小暖注意到他的指甲變成了黑色,脖頸處爬滿暗金紋路——魔君傳承正在改變他的體質。
“我們得回去。”璃月突然抓住哥哥的手,“仙族抓走的那些孩子......他們會被做成'靈燭'......”
“回去送死嗎?”滄溟猛地甩開她,“父親用命換我們逃出來!”
爭吵被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打斷。門外站著個意想不到的身影——年輕的藥長老,那時他還只是個背著草簍的仙族醫者。
“我能幫你們。”他壓低聲音,“但需要交換......”
場景再次切換。這次是仙族的天牢,滄溟獨自一人殺穿層層守衛,最終在一間布滿符文的囚室里找到了十幾個魔族孩童。他們被鎖鏈拴在墻上,每人的天靈蓋都插著一根細管,管中流動著詭異的熒光。
“靈燭......”祁墨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憤怒,“仙族用魔族孩童的精魂煉制長明燈......”
滄溟解救孩子們的過程異常順利,直到最后一刻——當他抱起最小的那個女孩時,孩子突然露出詭異的微笑,雙手如鐵鉗般扣住他的手腕。
“抓到你了......”女孩的聲音變成成年女性的冷冽,“魔君繼承人......”
她的身體扭曲變形,最終現出雪霽長老的真身——不是善良的那一半,而是被惡念侵蝕的蛟龍。
記憶在此處突然破碎,如同打翻的顏料盤。當畫面重新凝聚時,蘇小暖看到了最不愿相信的一幕——
滄溟被鐵鏈懸吊在刑臺上,下方站著璃月和藥長老。
“開始吧。”璃月的聲音冷靜得可怕,“趁他還有人性......”
藥長老手持一柄刻滿符文的匕首,刀尖抵在滄溟眉心:“你確定嗎?剝離魔君傳承會讓他變成廢人......”
“那也比變成怪物強!”璃月突然情緒崩潰,“他已經吃了十二個仙族童子!你看他的眼睛!”
確實,滄溟的雙眼已經完全變成熔金色,看不到一絲眼白。他掙扎著嘶吼,聲音里混著野獸般的咆哮。
藥長老的匕首刺了下去。
鮮血噴濺的剎那,記憶空間劇烈震蕩。蘇小暖感到一股強大的排斥力,似乎滄溟的意識拒絕展示接下來的內容。她死死抓住祁墨的手,在即將被彈出記憶前,瞥見了最后一段畫面——
璃月跪在地上,用滄溟的血在掌心畫符。她的獨眼中流下血淚,滴在符咒上發出“嗤嗤”的響聲。
“以血親之名......”她哽咽著念咒,“我將分擔你的罪孽......”
“砰!”
兩人被強行拋出鏡面,重重摔在實地上。弱水之鏡完好無損,只是中央的鳳凰封印黯淡了許多。
祁墨蜷縮著咳嗽,指縫間滲出銀金交織的血絲。蘇小暖掙扎著爬過去抱住他,發現他的體溫高得嚇人,右眼完全變成了熔金色。
“原來如此......”他痛苦地喘息,“滄溟吃掉那些孩子......是為了救他們......”
“什么?”
“靈燭的煉制不可逆......”祁墨的瞳孔開始擴散,“唯一解救的方法......是把精魂吞入魔君體內......”
他的聲音突然變成滄溟的語調:“但他們沒說......吞下的精魂會污染神智......”
蘇小暖緊緊抱住他,感到那根銀金細線正在發燙。她突然明白了璃月最后那個符咒的意義——
“她在替你承擔罪孽......”她貼著祁墨的耳朵低語,“所以你才會被封印在鏡中......而她甘愿赴死......”
祁墨的身體突然僵直。他的右眼金光暴漲,左眼卻徹底變成銀白,兩種色彩在虹膜中形成完美的平衡。當他再次開口時,聲音恢復了正常:“鏡子要碎了......”
確實,弱水之鏡表面正以驚人的速度爬滿裂紋。沒有巨響,沒有震動,只有細密的“咔咔”聲,像是寒冬湖面的第一道冰裂。
蘇小暖突然注意到鏡面映出的不是他們現在的樣子——
而是祁墨渾身浴血地站在仙族圣殿,腳下踩著無數尸體。
“不......”她猛地拽起祁墨,“我們得離開......”
太遲了。
第一塊鏡片剝落的瞬間,整個弱水深淵開始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