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死邪物!”族老的嘶喊撕裂夜空。
火把搖曳,映著村民驚恐扭曲的臉。
秦凡護住懷中幼弟:“這是醫道!”
妖言惑眾!”木棍裹著風聲砸下。
后腦劇痛炸開,前世撞車與今生棍擊重疊。
血順著脖頸流下,溫熱黏膩。
昏迷前最后畫面:
母親撲跪在泥地里嘶喊:
“他是華家血脈!”
小華佗冰涼的手指,
死死攥住他染血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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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別怕”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只激起了短暫的漣漪,旋即便被更洶涌、更冰冷的恐懼浪潮徹底吞沒。
凝固的死寂只維持了不到三個心跳的時間。隨即,更大的騷動如同被點燃的野火,轟然爆發!
“活了……真活了?!”
“鬼……鬼啊!借尸還魂!”
“是那邪物!定是那邪物用妖法攝了元化的魂!”
恐懼在人群中瘋狂滋長、蔓延,迅速扭曲了最初的震驚和茫然。尤其當小華佗那雙純凈卻帶著巨大痛苦和迷茫的眼睛,懵懂地望向四周一張張因恐懼而扭曲的臉龐時,那目光仿佛帶著某種無形的魔力,讓所有與之接觸的人都不寒而栗,下意識地后退。
“族老!您看!您快看啊!”一個漢子指著地上的小華佗,聲音抖得像寒風中的樹葉,“元化……元化他……”
那被稱作族老的老者,此刻臉上的驚駭比任何人都要濃重。他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小華佗那張由死轉生、尚帶著青紫余韻的臉,又猛地轉向跪在旁邊的秦凡。秦凡臉上那混雜著疲憊、狂喜和一種他完全無法理解的篤定神情,在老者眼中,無異于妖魔得逞后的獰笑!尤其是秦凡后腦那個位置詭異、邊緣猙獰的隆起傷疤,在昏暗的光線下,更添幾分不祥。
“妖孽!”族老枯瘦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一種被徹底冒犯的、根深蒂固的憤怒!他猛地抬起手臂,干枯的手指如同鷹爪,直直戳向秦凡的鼻尖,聲音因極度的驚怒而變得尖銳刺耳,劃破夜空,“是他!定是這邪祟用了巫蠱之術,強拘了元化的魂魄!這等逆天改命、褻瀆亡者的邪術,是要遭天譴的!是要引來大疫,禍害整個華家莊的!”
“禍害全莊”這四個字,如同最猛烈的毒藥,瞬間點燃了人群中最深層的恐懼。對瘟疫的刻骨恐懼,壓倒了剛剛因孩子“復活”而產生的一絲微弱人性。愚昧和恐慌像瘟疫一樣在人群中迅速傳染開來。
“燒了他!燒了這邪物!”有人嘶聲附和,聲音里帶著狂熱的恐懼。
“對!燒了他!不能讓災禍降臨!”
“把元化也……也……”后面的話被恐懼堵在喉嚨里,但那份狠絕的意味已經昭然若揭。
混亂中,不知是誰先點燃了火把。橘紅色的、跳躍的火光猛地刺破昏暗的庭院,像一只只充滿惡意的眼睛,瞬間將幾張扭曲、驚惶、充滿原始暴戾的臉龐映照得如同地獄惡鬼。更多的火把被點燃,噼啪作響的燃燒聲和嗆人的煙味彌漫開來,將狹小的院落映照得一片慘紅,更添幾分森然。
火光跳躍,人影幢幢,如同群魔亂舞。舉著火把的村民一步步緊逼,形成一個半包圍圈,將秦凡和他懷中剛剛恢復微弱呼吸的小華佗死死圍在中央。那灼熱的光和扭曲的人影,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擇人而噬的巨口。
秦凡只覺得一股冰冷的寒意從尾椎骨直沖頭頂。他緊緊將虛弱的小華佗護在自己單薄的胸膛前,用身體擋住那些充滿惡意和恐懼的目光。孩子微弱的呼吸拂過他的脖頸,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脆弱感,更讓他心如刀絞。他抬起頭,汗水混著泥污從額角滑落,滴進眼睛里,帶來一陣刺痛。他努力瞪大雙眼,迎向那些逼近的火光,試圖用最大的聲音喊出真相:
“這不是妖術!這是醫術!是救命的法子!元化他沒死!他是憋住了氣!我能救他!我能救更多的人!” 他的聲音嘶啞,帶著高燒的虛弱和情急之下的破音,在火把的噼啪聲和人群粗重的喘息中顯得如此單薄無力。
“妖言惑眾!”族老的厲喝如同炸雷,瞬間蓋過了秦凡的辯解。老者布滿皺紋的臉上只剩下冰冷的殺意,他枯瘦的手猛地一揮,指向秦凡,“給我拿下這邪祟!連同那被污了的尸身,一并燒了!以儆效尤!還我華家莊清凈!”
最后一絲理智的弦徹底崩斷。幾個原本就因恐懼而紅了眼的壯漢,在族老“尸身”和“污穢”的刺激下,徹底拋開了對“復活”的驚疑,只剩下除魔衛道的狂熱。他們口中發出意義不明的嚎叫,丟開礙事的火把,隨手抄起院墻邊堆著的、用來頂門的粗重木棍,如同撲向獵物的野獸,帶著要將邪祟砸成肉泥的狠勁,朝著秦凡猛沖過來!
風聲!沉重的、帶著死亡呼嘯的風聲!
秦凡瞳孔驟縮!他下意識地想抱著小華佗向旁邊翻滾躲避,但高熱虛弱的身體和懷中護著的幼弟,嚴重拖慢了他的反應!
太快了!沖在最前面的那個漢子,面孔在火光下猙獰如鬼,手中的木棍帶著全身的力氣,裹挾著刺耳的破空聲,狠狠砸向秦凡的頭顱!那目標,赫然就是他后腦那個詭異的傷疤位置!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扭曲。
秦凡的視野里,那根裹著泥污、帶著木刺的粗重棍影,與記憶中那輛失控貨車猙獰扭曲的格柵,詭異地重疊在了一起!
前世……今生……
死亡的陰影,帶著同樣的冰冷和狂暴,再次降臨!
“不——!”
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并非來自秦凡,而是來自他身后!
就在那致命木棍即將落下的千鈞一發之際,一個單薄的身影如同撲火的飛蛾,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猛地從門口撲了出來!是華母!
她枯槁的臉上毫無血色,眼中是足以焚毀一切的絕望和瘋狂!她沒有沖向那揮棍的壯漢,而是以一種近乎卑微的、舍棄所有尊嚴的姿態,直直地撲跪在冰冷堅硬的泥地上,張開雙臂,用自己的身體,擋在了秦凡和那落下的棍影之間!
“大郎——!”她嘶喊著,聲音撕裂了喉嚨,帶著血沫,“他是華家的血脈啊!是我的兒啊——!”
那壯漢顯然沒料到會有人突然撲出擋路,更沒料到是華母!揮棍的動作下意識地出現了一絲極其短暫的凝滯和偏移。
就是這電光火石的一瞬!
砰——!!!
沉悶到令人心臟驟停的撞擊聲響起!
木棍并沒有完全砸中華母,也沒有精準地落在秦凡的后腦傷疤上。但那沉重的一擊,帶著偏移的巨力,狠狠砸在了秦凡右側太陽穴稍后、靠近后腦傷疤邊緣的位置!
“呃——!”
秦凡只覺得一股無法形容的、足以撕裂靈魂的劇痛,如同火山般在頭顱內猛烈爆發!那痛楚是如此熟悉,如此刻骨——正是前世被貨車撞飛、后腦著地瞬間,那種意識被徹底粉碎的感覺!
眼前猛地一黑,無數金星夾雜著刺眼的白光瘋狂炸裂!緊接著,溫熱的、粘稠的液體,如同決堤的洪水,順著他的額角、鬢角、后頸,洶涌地流淌下來。濃重的、令人作嘔的鐵銹味瞬間充斥了他的鼻腔和口腔。
世界的聲音驟然遠去,變得模糊不清。只隱約聽到華母更加凄厲絕望的哭喊,人群更加混亂的驚呼和咆哮,火把燃燒的噼啪聲……一切都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粘稠的血水。
天旋地轉。
身體徹底失去了控制,如同斷線的木偶,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懷中那個小小的、溫熱的身體似乎被他下意識地緊緊護在身下。
在徹底沉入無邊黑暗之前,秦凡殘存的最后一點意識碎片,如同風中殘燭般搖曳。
*(前世手術臺的無影燈刺眼地亮起,心電監護儀發出平穩的嘀嗒聲。他戴著無菌手套的手,穩穩握著柳葉刀,劃開患者顱骨……)*
*(今生,這雙沾滿泥污和鮮血的手,無力地垂落……)*
混亂的視野邊緣,一只冰涼、顫抖的、屬于幼童的小手,不知何時死死地攥住了他染血的衣角。那力道微弱,卻帶著一種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令人心碎的執拗。
*(開顱……手術……)*
一個模糊的、帶著血色的念頭,如同最后的烙印,深深印入他即將熄滅的意識深處。
*(這一世……我教你……)*
黑暗徹底吞噬了一切。
……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是漫長的一個世紀。
意識在冰冷的泥地上艱難地、一絲絲地凝聚。劇痛如同跗骨之蛆,盤踞在頭顱深處,每一次微弱的脈搏跳動都帶來一陣撕裂般的抽搐。溫熱的血似乎還在緩慢地流淌,黏在皮膚和頭發上,帶來一種令人窒息的粘膩感。濃重的血腥味和泥土的腥氣混合在一起,直沖腦門。
耳畔嗡嗡作響,像有無數只蒼蠅在顱內振翅。但在這片嘈雜的嗡鳴底層,秦凡捕捉到了一些更清晰的聲音。
是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啜泣聲。近在咫尺。
還有一個蒼老而疲憊的聲音,帶著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在低聲勸說:
“弟妹……莫哭了……哭壞了身子……大郎他……唉……能撿回一條命……已是萬幸……”
“萬幸?”華母嘶啞的聲音響起,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破碎的喉嚨里擠出來的,充滿了刻骨的悲憤和絕望,“我兩個兒!一個差點被活埋!一個……一個差點被活活打死在自己家門口!這叫萬幸?!”
“族老他……他也是為了全莊……”另一個稍顯年輕些的聲音怯懦地辯解,但底氣明顯不足。
“為了全莊?!”華母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尖利,“我兒是邪物?!他用命救回了元化!那是妖法?!那是他拼了命從閻王爺手里搶回來的!你們看看!你們睜大眼睛看看!”
秦凡的眼皮沉重得像壓著千斤巨石。他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掀開一條縫隙。視線模糊而晃動。
他發現自己躺在冰冷的地上,頭枕著一個粗糙的布包,大概是華母臨時墊的。母親枯瘦的身影就跪伏在他身邊,單薄的肩膀劇烈地聳動著,散亂的發髻下,是那張被淚水和絕望徹底浸透的臉。她枯槁的手指,正顫抖著指向旁邊。
秦凡艱難地轉動眼球,順著母親手指的方向看去。
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一張破舊的草席鋪在地上。草席上,一個小小的身體蜷縮著。正是幼年的華佗。
小華佗臉色依舊蒼白得嚇人,嘴唇也毫無血色,小小的身體因為寒冷和虛弱而微微顫抖著。但此刻,他那雙純凈的眼睛是睜開的!雖然眼神依舊帶著巨大的痛苦和茫然,瞳孔也因之前的窒息而有些散大,但里面已經重新燃起了微弱的生命之火!
他的呼吸很淺,很急促,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細微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嘶嘶聲,顯然氣道還有損傷或炎癥。但胸膛那微弱的起伏,是生命最頑強的證明!
而在小華佗蜷縮的身體旁邊,赫然散落著幾根被踩踏得不成樣子的、帶著泥土的艾草——那是之前混亂中被丟棄的,準備用來“驅邪”的艾草!
這無聲的畫面,比任何控訴都更有力量。
圍在周圍的幾個尚未離去的村民,目光觸及地上那死而復生、虛弱喘息的孩子,再看到散落的艾草,臉上都露出了極其復雜的神色。有殘留的恐懼,有揮之不去的驚疑,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尷尬和……隱隱的動搖。他們避開了華母那悲憤欲絕的目光,不敢再看地上那對剛剛經歷生死劫難的兄弟。
“都……都散了吧……”那個最初勸說的蒼老聲音再次響起,是華家一個旁支的老叔公,他重重地嘆了口氣,聲音疲憊不堪,“留幾個人……幫著把……把大郎抬回屋里去……再去尋點干凈的布和……和草木灰來……” 他顯然也心有余悸,不敢提“藥”字,只敢說最粗糙的止血方法。
人群沉默著,無人應聲,但也無人再提“邪物”、“燒死”這些字眼。恐懼和狂熱暫時被眼前這活生生的、帶著血腥味的慘狀所壓制。幾個膽大些的婦人猶豫著上前,小心翼翼地想幫忙抬起秦凡。
就在這時——
秦凡的意識因為劇痛和失血再次開始模糊下沉。在徹底沉淪之前,他最后一點殘存的感知,全部凝聚在了自己的右側肋下。
一只冰涼、顫抖的小手,正死死地攥著他染血的衣角。
那力道,微弱,卻固執得驚人。
是小華佗。
他蜷縮在冰冷的草席上,小小的身體因為呼吸不暢和寒冷而痛苦地瑟縮著。那張蒼白的小臉微微側著,純凈卻帶著巨大痛苦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死死地盯著秦凡染血的臉龐。那眼神里,有恐懼,有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種本能的、如同受傷小獸般的依賴和……死死抓住唯一依靠的執拗。
秦凡的嘴唇無意識地動了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想抬起手,確認一下小華佗那微弱卻真實的呼吸,但身體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
意識徹底滑向黑暗的深淵。最后一點感知,是那冰涼小手死死攥住衣角的觸感,和他自己后腦傷疤處傳來的、與前世重疊的、宿命般的劇痛。
夜色如墨,冰冷的月光照不進這充滿血腥和草藥味的院落。幾根被踩踏的艾草,在夜風中微微顫抖。只有小華佗那急促而艱難的呼吸聲,微弱地、頑強地,在死寂的庭院里起伏。
如同風中殘燭,卻又倔強地燃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