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傍晚的超市里，冷氣開得很足，晏琳搓了搓手臂上冒出的雞皮疙瘩，推著購物車跟在晏清身后。購物籃里已經躺著幾樣東西一包白砂糖，一瓶料酒，還有晏清堅持要買的新鮮小米辣，明明自己不吃辣的。
晏清正俯身在蔬菜區挑選空心菜，他修長的手指在一捆捆空心菜間游走，指尖輕輕撥開菜葉檢查莖稈，晏清的手指停在一把空心菜上，莖稈翠綠挺直，葉子鮮嫩沒有黃斑和須根。他利落地將選好的菜放進保鮮袋，轉頭放購物籃里。
隨即轉向旁邊的配料區，拿起一個飽滿的蒜頭輕輕捏了捏，對著晏琳舉了舉，說道：這種外皮干燥緊實，捏起來硬實的才新鮮。發軟的里面可能已經發芽了。
他挑了五個大小均勻的蒜頭，又順手拿了一塊老姜，"姜要選紋路深的，味道更濃。"
晏琳看著晏清熟練的動作，想起他第一次下廚把廚房搞得一團糟的樣子，不禁笑了："你現在挑菜的樣子跟大廚似的。"
晏清嘴角微揚，推著車向生鮮區走去："接下來是排骨，酸醋排骨最好用肋排，肉層分明，肥瘦適中。"
他在冷鮮柜前駐足，隔著保鮮膜仔細檢查肉質，"這塊不錯，肌理細膩，脂肪分布均勻。顏色鮮紅，沒有滲血水，說明新鮮。"
稱重的超市阿姨笑瞇瞇地看著晏清："小伙子挺會挑啊，經常做飯？"
"嗯，愛好。"晏清禮貌地笑笑，接過稱好的排骨。
晏琳注意到旁邊挑肉的女孩，看著晏清眼神帶著探究和笑意。
果然猶豫了片刻后，她禮貌上前:"那個...可以幫我挑一下嗎？"扎著丸子頭的女孩湊近晏清，指尖假裝不經意地擦過他的手背。她推著的購物車里孤零零躺著盒草莓，塑料包裝上凝著可疑的水珠——顯然已經在冷柜旁徘徊多時。
晏清縮回手，后退半步，睫毛在冷氣中輕輕顫動："工作人員在那邊。"聲音像浸了冰水，手指明確地指向三米外穿紅圍裙的大叔。
丸子頭女生僵在原地，白凈的臉蛋突然漲紅，隨即抬腳大步離開。
晏琳歪頭打量這場面，嘴角要翹不翹的："我們晏大廚現在連挑肉都有人排隊請教啊？"
晏清利落地將選好肋排放進購物車，購物車輪子在地面劃出急促的軌跡。經過晏琳身邊時，他微微傾身，溫熱的吐息掠過她耳際："我的挑菜秘訣，只傳內不傳外。"低沉的嗓音裹著超市冷氣的涼意，驚得晏琳手一抖。
望著晏清走遠的背影，晏琳心里一沉——這張清俊的臉，這副溫潤的性子，按理說早該被姑娘們圍得水泄不通。可記憶中，他似乎從未帶過女伴參加家宴。
——不該是這樣的。
——絕不能是這樣的。
"鯽魚要去生鮮區。"晏清說著，腳步已經轉向超市另一側。
水產區的藍色冷光如薄霧般彌漫，在地面投下幽幽的光影。晏清利落地蹲在水箱前，玻璃缸里的水面輕輕晃動，將他的倒影揉碎成萬千閃爍的銀星，隨著波紋緩緩蕩漾。
他拿起網兜，動作輕柔而專注，緩緩探入水中。當網兜觸及水面時，漾起一圈圈細密的漣漪。晏清手腕輕輕攪動，原本安靜的鯽魚群瞬間被驚起，魚身在水中穿梭游動，鱗片在藍光下泛著細碎的光芒，宛如夜空中轉瞬即逝的流星。
突然，晏清的手腕猛地一抖，網兜如閃電般出擊，精準地罩住一條正在奮力擺尾的鯽魚。被撈起的鯽魚在網兜中劇烈掙扎，魚尾甩出的水花如晶瑩的珍珠般四濺。
晏清轉手把魚遞給處理活魚的工作人員。
晏琳感覺手背一涼，魚尾甩出的水珠濺在皮膚上，她下意識蜷起手指，正要往衣角蹭——
晏清的手已經攔了過來。
他抽紙的動作很輕，指尖隔著紙巾壓住她的手腕，力道恰好夠穩住，卻不會捏痛她。“別用衣服擦，腥味難洗。”他低著頭，眉梢微微蹙起，目光落在她手背上那點水痕，專注得像在修復什么珍貴文物。
紙巾吸掉水珠后，他指節一轉，忽然托起她的指尖——不知何時沾上的筆墨漬，暈開一道淡藍，早被水珠洇得模糊。晏清拇指抵著紙巾，順著她指腹的紋路慢慢蹭過去，從指尖到關節，連指甲縫里那點頑固的墨跡都沒放過。
“寫字又蹭到手了？”他語氣帶點無奈的熟稔，仿佛這場景已重復過千百遍。
晏琳想抽回手，卻被他虛虛圈住腕骨。晏清從口袋里摸出濕巾，薄荷味的濕巾貼上皮膚，涼得她縮了一下，他立刻放輕動作，改用濕巾折出的尖角去擦她虎口的褶皺，像在對待什么易碎的釉彩。
旁邊促銷員推著貨架經過，晏清側身擋了下，手背替她隔開金屬架的邊緣。他始終沒抬眼，睫毛垂下的弧度遮住了所有情緒，只有掌心的溫度透過紙巾傳來——
比水珠暖，比墨跡深。
晏琳的手腕還懸在晏清的掌心間，他的指尖溫熱，隔著濕巾的薄荷涼意，觸感格外清晰。她下意識想抽回手，卻又在動作到一半時僵住——躲開是不是太刻意了？
心跳忽然快了兩拍，像被驚動的麻雀，在胸腔里撲棱棱地亂撞。她睫毛顫了顫，目光落在他袖口的一處褶皺上，假裝沒注意到兩人之間過近的距離。
就在這時——
“鯽魚殺好了！誰要的鯽魚？”
宰魚的大哥嗓門洪亮，刀背在案板上“哐”地一敲，瞬間劈開了兩人之間，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凝滯。
晏琳如蒙大赦，幾乎是跳著往后退了半步，聲音比平時高了半度：“我的魚！”她快步走向攤位，伸手去接塑料袋時，指尖不小心蹭到魚身上未沖凈的冰碴，涼得一個激靈。
晏清站在原地沒動，手里還捏著那張用過的濕巾，慢慢折成一個小方塊。他望著晏琳的背影，嘴角微不可察地抿了一下，像是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將濕巾丟進垃圾桶，抬腳跟了上去。
收銀臺前，晏清的手指在購物袋間游走，像排兵布陣的將領——
腥的、重的、易碎的，全被他攬到自己手里。鯽魚袋滲出的水珠沾濕他袖口，排骨的油漬在袋上暈開深色痕跡，裝豆腐的盒子被他用掌心穩穩托住。
而晏琳手里，只被塞進幾樣輕巧的甜蜜：葡萄在透明袋里泛著紫霧，桃子圓潤得像捧住兩團晚霞，龍眼則在網兜里滾動，發出窸窣的響動。
夕陽西沉時，他們的影子在地上疊成長長的一道。
晏琳盯著晏清被塑料袋勒出紅痕的虎口，那道印子深得發白，邊緣卻泛著充血的紅。她突然伸手去搶他手里的重袋，指尖剛碰到排骨袋的提繩——
晏清胳膊肘一抬，輕巧地格開她的偷襲。他側臉的輪廓被暮光描得鋒利，偏偏眼神軟得不像話：“你負責吃就行。”
話音未落，一顆龍眼已經從他指間彈出，精準落進她掌心。果殼“咔”地裂開，濺出蜜糖般的汁液，黏在她拇指指腹上。
像封緘，像賄賂，像某種心照不宣的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