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調冷凝水沿著金屬管道滴落的聲響，在會議室的穹頂織成一張黏膩的網。林悅的指尖無意識地在橡木桌面游走，指腹觸到咖啡漬暈染的蒲公英絨毛時突然戰栗——上周高林打翻的榛果拿鐵正從她裙擺的茶漬里滲出苦香，與姜偉鱷魚皮鞋碾碎的飛蛾粉塵在投影藍光中糾纏。那具破碎的蟲尸讓她想起急診室地磚上散落的安定藥片，在護士匆忙的腳步下碎裂成星屑，就像此刻投影幕布上炸開的"企劃駁回"紅色印章。
"市場部是打算用童話故事打動董事會？"財務總監的Gucci鏡框折射出十二道冷光，鍍金袖扣叩擊的報表正是她熬了三夜調整的數據。林悅突然注意到頁碼水印處的薔薇暗紋，每片花瓣的鋸齒都與姜果十八歲情書信封的燙金印花嚴絲合縫。當她的視線掠過花蕊處的露珠陰影，耳邊忽然響起那個雨夜姜偉的低語："你鎖骨上的胎記，和果果收到情書那天被玫瑰刺傷的位置一模一樣。"
電梯鏡面里的女人正在整理珍珠項鏈，倒數第二顆缺失的位置恰巧對著鎖骨處的暗紅齒痕。金屬箱體墜向B2的瞬間，香奈兒鏈條包里的手機震出蜂鳴。李明發來的照片里，高林正跪在垃圾站翻找被紅酒浸透的文件，而姜果的瑪莎拉蒂在巷口亮著雙跳燈，尾燈在雨幕中洇開兩團血霧。照片角落的垃圾桶邊緣，半截斷裂的自行車鏈條正閃著幽光。
"叮——"
地鐵通道的穿堂風掀起她齊肩短發，廣告屏里的鉆石項鏈正陷入模特蒼白的鎖骨。林悅按住診斷書上那個陰影，腫瘤的輪廓與珠寶掐進皮肉的弧度完美重疊。流浪藝人的手風琴漏出半闕《卡農》，混著通風口溢出的腐臭，讓她想起高林出租屋里那盆腐爛的薄荷——青翠的葉片在玻璃缸里泛著尸蠟般的濁光，就像此刻通道盡頭乞丐手中端著的破瓷碗。
推開家門的瞬間，玄關魚缸突然爆發出詭譎的藍光。那條翻著肚皮的金魚正吞吐著她的鉑金耳釘，"Cartier"的刻痕在水波中扭曲成嘲笑的嘴型。母親枯坐在施坦威鋼琴前，臺燈給診斷書上的"惡性腫瘤"鍍上金邊，B超單邊緣還粘著琴鍵縫隙積攢二十年的灰絮——那些父親嚴禁打掃的禁區里，藏著哥哥車禍前未完成的《月光奏鳴曲》手稿。
"下作！"
青瓷茶杯擦過耳際時，林悅聞到了鐵觀音混著降壓藥的苦澀。墻上的全家福在爆裂聲中龜裂，玻璃裂紋恰好割開她十七歲的笑臉。生日蛋糕上未燃盡的蠟燭突然在記憶里復燃，那天高林蹲在巷尾為姜果修理自行車，鏈條油污在他指縫間凝成黑色的月牙。而此刻有冰涼的液體順著耳垂滑落，不知是飛濺的茶湯還是耳垂被瓷片劃破的血。
"林氏百年清譽，全毀在你這個..."父親抖開的族譜卷軸揚起陳年檀香，泛黃的宣紙上，她的名字被朱砂劃破，新鮮的"恥"字正壓在手繪薔薇的花心。墨汁沿著宣紙紋理暈染，與花蕊處1952年硬幣的銅銹融為一體——那是祖父迎娶二房時，原配夫人吞金自盡留下的遺物。閣樓儲物箱的合頁發出垂死呻吟，童年日記本里的玉蘭標本早已風化成齏粉，稚嫩的"要當哥哥新娘"字跡下方，每頁空白處都藏著用鉛筆反復描摹的側臉。姜果鼻尖那顆小痣在無數次擦拭后，已變成紙面的凹痕。
暴雨將便利店塑料雨棚捶打出瀕死的節奏。林悅數著關東煮鍋里第七個沉浮的魚丸，電視新聞里新娘的翡翠鐲子在鏡頭下泛起沼澤般的幽光。她忽然想起高林掌心的銀戒，戒圈內壁的"果"字正在胃酸中灼燒。穿香云紗旗袍的女人遺落的口紅滾到腳邊，旋開后的#58號絲絨膏體根部，激光刻著的"W520"在冷光燈下滲出蜜毒——那是姜偉私人會所的包廂編號，三個月前她在那個彌漫著雪茄味的房間，第一次發現診斷書被調包的痕跡。
當第99個顧客推開玻璃門時，林悅正對著幕墻涂抹絳色唇膏。倒影中突然浮現姜偉陰鷙的面容，他鱷魚皮鞋上的蛾翼粉末正簌簌落在她肩頭。"你果然和果果一樣，喜歡在廉價場所找存在感。"他的呼吸噴在耳后，帶著威士忌與降糖藥的酸腐，"不過腫瘤位置倒是比她當年精準得多——鎖骨下三公分，正好能嵌進我送她的生日禮物。"
黎明前的垃圾處理站蒸騰著死亡的氣息。林悅赤腳踩過腐敗菜葉，醫用繃帶纏住的腳踝在泥濘中拖出血痕。當她終于扒出那份染血的競標書時，閃電劈開烏云，照亮扉頁角落的薔薇水印——與診斷書中的細胞切片在雨幕中重疊成詛咒的圖騰。碎紙堆里突然露出半張泛黃的照片，十七歲的她和高林在玉蘭樹下微笑，而背景里姜果的裙擺正被風吹向鏡頭，裙角沾著汽油與鐵銹的污漬。
第一班地鐵裹挾著血腥味破風而來時，林悅數著廣告屏里姜果鎖骨上的鉆石。那些棱角刺入的位置與她腫瘤的坐標分毫不差，當列車呼嘯的轟鳴掀起裙擺，十七歲的自行車鈴突然穿透雨幕——高林染著油污的手指正撥動車鈴，巷尾飄來的玉蘭香與此刻垃圾站的腐臭在時空中轟然相撞。在鐵軌震顫的瞬間，她看清了競標書夾層里泛著磷光的字跡：主刀醫師簽名處的"姜偉"，正與他二十年前在哥哥死亡證明上的筆跡完全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