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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茗香錄 張哲c 114988 字 2025-06-18 12:5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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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目群山,春色奔涌。

翠綠層層疊疊,似打翻了一壇碧玉碾磨的染料,恣意潑灑,從幽深的谷底鋪排直上云霄,淹沒路徑,也灌滿了行人的心胸。

林間晨霧未散,細細的露水悄無聲息地從無數嫩葉尖端滑落,濕了陸羽的葛布直裰和肩上那不大的包袱,也把腳下狹窄的土路洇出一片潤澤的深褐色,散發微腥的新泥氣。

他吸了一口這混合了青草、濕土與朽葉的涼氣,胸腹中沉浮多日的些許滯澀似乎被強行沖開了幾分。身后是湖州杼山妙喜寺深沉的飛檐輪廓,檐下該是皎然法師那張洞悉一切又包容一切的沉靜面孔,那句“金沙泉水清洌處,別有紫筍破寒煙”的提示,溫潤又清晰,仿佛一枚火種投在干燥的引絨上,催動了陸羽此刻遠行的腳步。

辭別了妙喜寺的清幽鐘聲與皎然清談之后,陸羽一頭扎進了更為浩蕩與原始的綠意迷陣中。裝備極簡:肩上一個粗布行囊,里面是幾卷空得發饞的桑皮紙卷軸、幾方松煙墨錠、兩件替換的麻布衣裳,一枚細嘴銅壺掛在腰間,隨著步子叮當作響——那是他辨識水土滋味的憑仗。腳上厚實的麻草鞋踏在軟濕滑溜的山徑上,每一步都發出“唧咕”的細小呻吟。他的目光卻比腳步更忙,猶如兩柄鋒銳的刻刀,在無邊綠海間劈鑿著、探詢著。

小廟低矮的黃泥墻在蒼翠山腳處顯出來,靜默樸素似一塊嵌入泥土的土黃舊石。殿內光線昏昧,唯有一盞長明的小油燈豆焰搖曳,映著正中那尊山鄉野神模糊不清的泥塑面孔。一位須發如枯草亂絮的老僧,正佝僂著背脊,用一柄脫了毛的舊帚,極慢、極認真地掃著永遠掃不盡的薄塵。破舊的蒲團上散著幾片被熏烤得卷曲的野茶大葉。

“施主遠來,歇歇腳吧。”老僧的聲音帶著泥土久不見水的干啞,眼神渾濁卻平和。

陸羽恭敬地合掌行禮,眼睛早掃見了地上的茶葉,開門見山:“敢問長老,寺中用茶,便是這山中所采?”

“哦,這個啊,”老僧用帚尖點了點地上那幾片葉子,“野生的樹子,老了才成神佛案前一縷香。解渴而已,哪比得城里頭的金貴餅茶。”他似乎覺得不夠味,又往角落一指,“用后山水洗了煮便是了,山泉自是好過村里濁水。”陸羽順著手指的方向望去,視線穿過門洞縫隙,果然瞥見一縷清亮水光在樹隙間一閃而過。

一路行來,村落零星點綴在溪流褶皺里。陸羽走近一爿低矮的土墻小院。一個蓬發老婦佝僂著腰,小心翼翼地將幾枚剛摘下、翠生生的鮮嫩茶芽,投入屋檐下倒扣的陶盆里。旁邊粗瓦缸中清水幾乎見底,盆壁上深綠苔痕斑駁密布。

陸羽喉頭微動,忍不住拱手問道:“老人家,何不采下曬干?這樣嫩芽漚在污盆,不免糟蹋了春光。”

老婦動作微頓,側頭瞥他一眼,布滿皺紋的臉上不見波瀾,手下卻不曾停歇,只淡淡道:“嫩芽漚一漚,酸苦褪得快,曬干了才不耗柴火,味兒也不差。誰有功夫精細擺弄這些山草葉子?”她干癟的手隨意撩了點渾濁的缸水澆在芽尖上,“不喝它,水也總得燒開,燒水順手扔幾片葉子進去,總有些滋味,咽下去順溜點兒。”語氣尋常得如同提起一根柴禾。

陸羽立在墻外,老婦粗糙如砂礫的言語像一把鈍刀刮過他的耳朵。酸苦、省柴、順手…這些實用至上的市井智慧,與他苦心孤詣探求的茶葉至純至妙之境,中間隔著一道深不見底的鴻溝。他咀嚼著這份濃烈的煙火氣,默默再打開那卷被懷里暖得松軟的紙,用力在《茶經》筆記的邊角上添下幾行小字:“民者不知精焙,求其便利,但取生津解渴耳…水穢器染,足傷茶性,實為茶之劫難。”

這沉甸甸的“劫難”二字滲入紙紋,也沉沉壓在了心上——真正的茶香通途還漫漫在前方塵土里。

不知翻越過多少個被藤蔓掩埋的坡脊,腳下之路驟然收緊逼仄,兩側山林陡立,幾乎要將天光勒成一道慘白細線。正當陸羽撥開一叢刺人的懸鉤子藤,氣息微微迫促時,眼前的陡坡林障忽然似幕布般被無形之手猛地掀開。

風,撲面撞來!卷挾著無數生靈吐納的浩大氣息,以及一種濃郁清鮮、難以言喻的植物精魄的芬芳——那是一種葉脈斷裂后迸發的微腥青氣混合著雨后泥土勃發的蓬勃濕潤,似活物一般,洶涌注入陸羽緊繃的肺腑。一座難以丈量的龐大巨山驟然撞進他的視線!山體渾厚雄踞,被無數層疊的墨綠浸染著,直至視野盡頭融入鉛灰色的低垂云海,浩浩湯湯,接天連地。云濤在山腰與絕壁間無聲翻滾,流淌,不時在濃密樹冠的縫隙間撕開些許口子,透出些微天光,旋即又被另一團更濃的云絮填補吞噬。

但那鋪滿山谷兩側、覆蓋緩坡陡壁、如同綠玉碎屑般密密墜入云霧之中的,才是真正撼人心魄的主角——漫山遍野的茶壟!它們依循山勢精妙盤旋,一道道濃稠得化不開的墨綠曲線如篆書行筆般舒展著生命的肌理,細密、規整又充滿蓬勃野蠻的原始力量。

陸羽胸腔猛地起伏,仿佛要在這巨大的綠色織毯前掙裂開一個缺口,以接納這突如其來的磅礴生機。他不由自主地、死死攥住了手邊一叢不知名的堅韌茅草,根須帶起的泥土硌進指縫亦渾然不覺——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在這充溢浩蕩天地的綠意壓迫下穩住身形。他見過無數茶樹,或于園圃被修整成球,或于山嶺孤零伶仃。可從未如此刻般,目睹這成千上萬的茶樹聚集一堂如同千萬綠色兵甲排列森然軍陣,被一種亙古磅礴的生命意志統御調度,在顧渚山的褶皺中盡情吸納著云霧天露與地脈的精華。山風過處,樹影婆娑如濤浪起伏,一層層綠意直撲心魄,似要將人卷入這永不止息的生命激流里。

“紫筍…顧渚…”一個聲音在陸羽心底深處震響,如同撞響了蒙塵已久的巨鐘,“此非巧合,此乃天造地設的…茶之母山!”

陸羽如饑渴已久的旅人撲進泉眼,迫不及待地躬身向大地。靴子深深陷進黑軟沃土里,拔起時帶出幾綹如血泛著暗紫油光的腐殖質;指尖捻開一層飽含水汽的泥土,那暗紅里暈染出的濃重紫色更為鮮明,觸感里浸透了水氣飽滿的沉甸甸活力。一旁幾株老樹虬根纏繞如筋脈鼓凸的古銅色手臂,緊攥著同樣的泥土,根縫深處猶積有薄薄一層銀霜似的細密苔蘚,涼意浸人。頭頂云霧緩慢游移沉浮,似半透的帷幕觸手可及,衣衫轉瞬便暈開深色的濕痕,冰涼貼附著肌膚。

“天時!”他猛地仰頭深深吸進一口飽浸涼霧的氣息,如飲瓊漿。“云崖為帳,水汽氤氳長繞不散,葉片得其永潤!”

“地利!”他用力揉捏那暗紫潤澤的土壤,指尖沾滿濕潤的土香。“沃土深厚,色如凝血,蘊含滋養草木的命脈精髓!”

“物候!”他的視線掃過山坳里幾叢開得爛漫如炸裂火星的山梔子,幾簇鮮嫩山蕨緊緊貼著茶垅的邊緣奮力舒展新葉。“萬物萌發爭時,催茶亦生勃然不可抗之力!”

每一口呼吸,每一次探看,每一個微小細節都在他腦中轟鳴對接著《茶經》中那些關于上上之品的模糊箴言:“其地,上者生爛石,中者生礫壤,下者生黃土…”眼前這片涌動著生命力、色如“爛石”的暗紅土壤,不正是最貼切的注腳?“野者上,園者次…”顧渚山深處那些疏于人工打理、老樹姿態狂放的山頭角落,更叫人心潮涌動。

這些零散的文字如碎瓷墜入他沸騰的識海,瞬間激蕩拼合成一幅前所未有的清晰圖卷——一幅屬于顧渚紫筍的天機命脈全圖!

尋茶的執著像最鋒利的鑿子,在陸羽骨頭里刻出印記。循著隱約可辨的樵徑,陸羽撥開濃密得幾乎滴下綠汁的藤蔓與荊棘,艱難地楔入了云霧遮蔽的山野更深處。此地的茶樹徹底脫去了茶園那份溫順拘謹,野性的靈魂從枝干肌骨里噴薄而出。它們或在嶙峋陡壁上探出猙獰如虬龍的爪形枝椏,或在茂密的雜樹爭奪戰中硬生生劈開一條布滿蒼苔的活路,形態姿態各異,每一株都如同在天地初開混沌中搏殺出一片自我疆域的老將。

“就是你了!”陸羽的目光灼灼釘在一株倚靠山澗巨石、枝葉怒張的古樹上。新葉抽發的勢態卻驚人地旺盛肥碩,葉脈清晰飽漲著暗色的光澤,葉尖鋒銳泛著點冷硬的紫色調——一股極其獨特的山林氣息裹著新生葉芽,撲面而來,直沖頭頂。他小心地摘下七八枚最頂尖那一層芽尖,色澤油亮沉郁如暗色翡翠,指尖能清晰感受到嫩芽飽含汁水、蓄力彈跳的蓬勃張力。

回到途中那勉強容身、四面透風的山隙洞穴,陸羽立刻升起了小堆柴火。火舌跳動,舐過蒙著層薄黑煙灰的銅釜底部。他凝神屏氣盯著那幾片在掌心微微顫抖的紫綠嫩芽,深深吸了口氣,帶著某種近乎莊嚴的微顫投入釜內滾燙的鐵壁中——

“嗤啦——!”

驟然的爆響如鞭抽裂空氣,一股極為濃郁奇異的異香猛地噴涌而出!不似尋常茶園采摘后散逸的清幽,更濃烈,更原始,裹挾著蒸騰云霧的濕氣,更混著泥土深處某種難以言表的、近似于某種礦物的獨特冷冽,在熱霧里猛烈爆發擴散開來,霸道地占據了整個小小的空間。陸羽被震了一下,下意識地迅速用兩根木棍撈起濕熱的鮮葉,置于平整的石板上,十指帶著常年煎茶養成的精細力道,趁著滾燙不停揉捻搓壓。

汗珠很快沁滿他的額頭,順著鬢角滑下。芽片形狀逐漸蜷曲扭曲,那份濃艷的綠意被一絲絲擠壓浸出,凝成深碧濃苦的汁液沾染了十指。指尖被滾燙的汁水灼得發燙發澀,每一次搓揉都似在與這桀驁山野的精魂激烈交鋒。這野性的嫩葉飽含著茶多酚的尖利與葉綠的濃澀,遠非尋常園茶馴服。汗水流淌,指尖的皮膚被蒸騰的水汽和茶綠素反復浸泡磋磨,微微皺縮泛出暗紅。

他不敢停歇,揉捻收起的葉片被小心攤晾于石板上,又在余燼殘火之上覆以粗竹篾片,再置茶于篾上……所有工序都傾注了十二分心力,竭力捕捉那曇花一現般蒸騰的異香——那股云霧沁透、山泉滋養、天生地養的深邃野香。洞穴里彌漫著濃郁苦澀又帶著山野野氣的微腥生青氣。最終捻攏干茶末只得了小小一把,他竟像捧著稀世珍寶,微顫的手指小心撫過這色澤枯黯卻暗藏光華的野茶。

就著半塊干硬的胡餅,陸羽取泉眼水燒開,提心吊膽地舀了一撮枯柴般的茶末投入沸水。一股更為復雜的香氣,裹挾著微澀、辛辣的土壤氣息升騰起來。入口剎那,苦意尖銳如淬火鐵針扎過舌尖,直刺向舌根深處!然而稍作停頓,緊隨苦味之后,喉頭竟緩緩泛起一種前所未有的、難以捉摸的奇特回韻——微辛如椒,凜冽如山澗深雪初融的清泉,那云霧的精髓仿佛在齒頰間流動起來,激蕩清冽之意竟驅散了所有澀滯之感,徒留一種空谷幽深中才能凝練的通透之感!陸羽霍然睜開雙眼,洞壁昏暗縫隙透入的微光落在他指間粗陶碗里,這尋常無奇的茶湯底,仿佛被這口滋味注入了無形的星芒。

“紫者其菁華蘊藏…筍者取其鮮銳勃發…”陸羽聲音在寂靜洞穴里帶著石壁反射的微顫回響,“其氣野蕩不羈,其味卻沉潛悠長…皎然師所謂‘破寒煙’,今日總算嘗出些滋味了!”他看著粗碗里清亮的茶湯微微搖曳,苦澀后的甘醇如一道冰涼潛流洗滌肺腑,“天地造物如此,方不負‘紫筍’之名!”這口澀中藏銳、野蕩深處蘊生清涼回味的茶湯,如混沌中劈開一道雷電,倏然照亮了他尋覓多時的“紫筍”真容!紙上所記的“野者上”三字,被這碗野蕩茶湯浸出了滾燙的血肉精魄。

最后一段崎嶇濕滑的山徑通往被密林擠壓的一道狹縫。穿過逼仄路徑,水氣驟然濃得幾乎擰出汁液撲在臉上。一片半畝見方的淺潭出現在眼前,水色竟是奇異的透金,潭底砂石仿佛被一種無形的霞光侵染過,金砂暗涌閃爍不定。活水自上方石罅間無聲涌出,水柱清亮如冰柱,注入潭中竟不起任何混濁漣漪。潭邊幾株野花旁逸斜出,花朵沉甸甸浸透了水汽。

陸羽胸口微微一熱,疾行幾步蹲至潭邊,并未急著取水,先屏氣凝神,目光如最精巧的鑿刀,細細剖析眼前的奇景。水流極清冽純凈如融化的水晶,在青黑色砂石表面流淌毫無沉渣滯留;水面竟如凝固般寧靜,只偶爾在邊緣處,才由山壁沁出的細流帶起幾絲微不可察的波痕,極慢地漾開,復歸平靜。

陸羽伸出手指,試探著慢慢浸入冰冷的潭水。一股極為清晰的涼意,如同無數細小的冰針迅捷刺入指骨經絡!這股徹骨的冰寒,與他懷中銅壺常年盛放那些名泉的柔滑溫潤截然不同!他心念電轉,猛地掏出貼身攜帶的那枚細嘴銅壺——那壺身常握已溫潤如玉,觸感熟稔。他小心翼翼地將細嘴探入冰潭深處,盛了滿滿一壺這冷冽刺骨的金沙泉水。銅壺沾了寒氣,觸手生涼。陸羽隨即又從包裹角落解下另一個小些的陶瓶,里面裝的赫然是自湖州帶來的妙喜寺所汲山泉。

他在潭邊選了塊平坦的青石。兩個器皿,一銅一陶,靜靜置于石上。他再取出那份耗時半日、近乎耗盡心神才壓制捻抹好的顧渚野茶末,只指甲蓋大小一小撮,勻分成極精確的兩份。

凝神靜氣,陸羽點燃一小束干燥的松柴碎片。他不敢猛燒,只讓細小的火焰舔舐著陶瓶底部,水珠初沸時魚眼般的氣泡開始接連冒出。同時,那銅壺中冷冽的金沙泉水也被置于另一束微火上,火舌幽幽,小心催逼著那份徹骨的冰寒。時間在氤氳水汽里變得粘稠如蜜。

銅壺中的金沙泉水終于極不情愿地冒出了第一串細密水珠。陸羽屏息,飛快地將微火撤去,銅壺離開火焰,卻仍蒸騰著一層如有實質的冰白水汽。幾乎是同一剎,妙喜寺泉水的滾沸也恰到好處。

竹夾挑起極少的顧渚紫筍野茶末,幾乎同時點入那微沸如魚目翻滾的金沙水與妙喜山泉中。頃刻之間,奇異景象驟然發生!

金沙泉內,青褐色的茶末落入沸騰的金波剎那間竟似有生命般猛地舒展開!紫褐色葉脈筋絡如活物般快速舒張浸染開一片深邃墨跡,湯色幾乎是瞬間便暈染出清潤透亮的金澄澄底調,極其明亮澄澈,如同溶化的琥珀封存了整座茶山的精華!而那熟悉的妙喜泉水里,茶末沉降舒展卻顯得遲鈍吃力許多,良久才掙扎著暈出一片渾濁暗沉的醬綠,沉滯不展。

陸羽小心翼翼端起兩個不同的茶盞湊近鼻端。妙喜寺水茶湯的氣息熟悉得如同自己身上舊衣皂角味,卻隱隱隔著一層看不見的紗。而金沙泉水上蒸騰的氣息——清晰、銳利、飽滿如山風奔襲野曠的純粹野茶香氣,那氣息裹挾著濃重得化不開的清新生命氣韻洶涌鉆入鼻腔!仿佛整棵野茶樹剛從這清澈泉水中沐浴出來。

他飲一口妙喜寺泉水沖泡的茶,尋常甘潤滋味中始終帶一線陰濕隱伏的濁澀感,如隔夜灰燼沉在水底不肯散去。而另一口金沙泉水煮出的野茶,舌尖初時被一種極具穿透力的清冽甘鮮刺了一下!這感覺并非僅僅滑潤可口,更像是泉水的至純至粹瞬間激發出野茶深藏不露的全部野韻——那份艱澀與狂放被巧妙調和了,化為入口清爽、余味悠長不絕的清冽,似有無數細小冰晶在舌面消融,留下一片豁然開朗的空谷山林氣韻,純凈得沒有一絲雜質的沉淀與遮掩。

“嘶——!”陸羽驟然倒吸一口涼氣,被這股直貫天靈蓋的清純之力懾住。這冰涼與純粹的質感瞬間貫穿了四肢百骸,之前茶湯中那股細微的野蕩煙煴竟被這泉水滌蕩得干干凈凈!“此水…竟能點鐵成金?” 他幾乎不敢相信,這泉水如同天然篩網,篩去了茶中所有粗糙野蕩的棱角,滌凈了每一絲潛在混濁,將那份飽含生命銳氣的純凈山魂完整無瑕地牽引而出,送至味蕾的極致處。

他目光灼熱地再次凝視著這方安靜的金沙泉眼。泉水流淌無聲,卻在這寂靜中反復沖刷掉所有蒙蔽純粹本質的浮塵渣滓,直至留下精純如初生、如天籟、甚至近乎神諭的純粹!

陸羽猛地攤開包袱里那一卷幾乎已被汗濕的桑皮紙,也顧不上地上濕涼,直接席地而坐。墨是預先在竹筒中加水反復研磨好的。他拿起隨身攜帶的簡易兔毫竹筆,幾乎是憑著肌肉的記憶、靠著胸中那股激蕩未平的氣勁飛快地寫下去:

八之出:

顧渚山中紫筍,生向陽崖畔,云霧長抱其根。谷風回蕩,泉露清冽,土色暗赤而帶紫氣,故成茶色紫而尖似筍,香冽特絕。

其金砂泉,清寒澈骨,流沙皆作金色,掬飲若冰雪沃肺腑。煎點此茶,尤能發其真香冽氣,滌盡草莽腥氣,非他泉可相抗。

天下茶者,擇山水而居者上。顧渚之水土,殆為茶神專眷乎?

筆鋒在桑皮紙的紋路上時而停頓凝澀,時而疾走如風,留下這些滾燙如同熔融的字句。最后一筆落定,他長長呼出一口氣,白蒙蒙的水霧在清冽微冷的山澗空氣里裊裊上升,緩緩消散。那墨痕未干的字跡邊緣處猶帶筆鋒轉折牽動的微濕印痕,紙上的“茶神專眷”四字墨色在濕潤底上愈顯飽滿凝重,仿佛蘸透了腳下沉潛流淌的暗涌地氣。

山間春夜來得早,霧色剛散去不久,水汽與暗沉的藍便自谷底無聲漫涌上來了。陸羽最后再舀了一銅壺金沙泉水,又用油紙仔細封好了那點僅存的、散發著獨特太陽氣息的粗糙野茶末樣品。山路曲折在濃厚的暮靄里漸漸隱沒了去向。

他停在一處視野開豁的山梁前,回望來時煙巒疊嶂的顧渚群山。此刻巨峰如同沉進墨池的無數柄古劍劍脊,僅剩天際一抹幽微的、近乎金屬質感的慘白細線勾勒出它們的崢嶸輪廓。白日鋪天蓋地的深翠茶海此刻化作起伏律動的龐然暗影,漫過山坡填滿幽谷,與天地盡頭的夜色無聲糾纏交融成一整片涌動的墨色深海。在那墨海深處,無數茶樹如億萬顆沉落未熄的微小星辰,在汲取著大地深處不竭的暖意與山風攜帶的濕潤。整座山如同一個巨大而緩慢搏動的生命巢穴,正以億萬片葉芽的尖端對準初春的夜空悄然積聚力量,靜待破曉時刻那萬箭齊發的驚人綻放。

他摸了摸腰間油紙包里那簇帶著陽光暖意的毛茶樣本。

“此去之路,”陸羽極輕地低語,氣息散在微涼的山風中,不知是說給誰聽,“總歸不再是摸在漆黑里深一腳、淺一腳了…終究,有光。”

他邁開步子,重新走入林木交錯的黝暗山路,沉而緩的足音如石落深潭般一聲聲敲擊在沉寂的山道上。身后那整座孕育紫筍茶魂的顧渚山脈,已完全隱沒于天地無聲的壯闊懷抱中,卻在這行走的茶徒背上,永遠留下了一團無形卻滾燙不滅的烙印。

顧渚山核心腹地的輪廓,連同那口寒冽點金的金沙泉,終于被一個遠來的布衣拓印在了他畢生追尋的茶圖中。


更新時間:2025-06-18 12:50: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