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梧殿的日子,在鳳朝歌小殿下的“努力”下,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從未真正平靜過。時光卻不管這些雞飛狗跳,自顧自地流淌,轉眼間,粉雕玉琢的小團子,已邁入了三歲的門檻。
三歲的鳳朝歌,玉雪可愛的程度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更添了幾分精致靈動。烏黑柔順的發絲被心靈手巧的宮人梳成兩個圓潤可愛的雙螺髻,綴著細小的珍珠流蘇,跑動間叮當作響。一雙黑曜石般的大眼睛,靈氣逼人,眼波流轉間,狡黠聰慧的光芒幾乎要溢出來。小臉蛋粉嫩如同初綻的桃花瓣,小嘴總是微微翹著,天然帶著一股嬌憨可人的神氣。
然而,這神氣,在踏入紫宸殿偏殿——女帝日常批閱奏章、偶爾召見重臣議事的御書房時,瞬間變成了十二萬分的不情愿。
“母皇~” 奶聲奶氣、拖著長長尾音的呼喚,帶著濃得化不開的撒嬌和委屈,在肅穆的御書房內響起,顯得格外突兀。
鳳朝歌穿著特制的小號宮裝,像個行走的精致玩偶,正死死抱著女帝鳳擎蒼那條包裹在玄黑繡金鳳常服下的、結實有力的小腿。小臉仰著,努力做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大眼睛里水光盈盈,長睫毛撲閃撲閃:“歌兒困困~想睡覺覺~不想聽…聽那個…” 她皺著小眉頭,努力回憶那個讓她頭大的詞,“…聽‘吵架’!”
她指的是早朝議政。女帝鳳擎蒼為了培養儲君,從她三歲起,便破例讓她在早朝時坐在自己御座旁特設的小錦墩上旁聽。美其名曰“熏陶”,在鳳朝歌看來,那就是一群穿著花花綠綠官服的大人,用各種聽不懂的詞語,嗡嗡嗡地吵來吵去,無聊透頂!哪里有她賴床舒服?
女帝鳳擎蒼正襟危坐于寬大的紫檀御案后,案上奏章堆積如山。她手里正拿著一份關于南方春汛的急報,眉頭深鎖。被女兒這么一抱腿撒嬌,她威嚴冷峻的臉上掠過一絲無奈。低頭看著那張寫滿“我好可憐”、“讓我回去睡覺”的小臉,那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委屈和狡黠交織,讓人又好氣又好笑。
“朝歌,”女帝的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身為儲君,需知曉國事,體察民情。早朝乃國之重務,不可任性。” 她試圖將腿從小人兒那看似柔弱卻異常執著的雙臂中抽出來。
“不要嘛!歌兒聽不懂!好吵好吵!” 鳳朝歌抱得更緊了,小身子扭股糖似的蹭著,小嘴撅得能掛油瓶,“母皇壞壞!不讓歌兒睡覺!歌兒…歌兒頭疼!肚肚也痛痛!” 她的小眉頭痛苦地皺在一起,仿佛真的承受著巨大的不適,大眼睛里的水光迅速凝聚,眼看就要決堤。
旁邊侍立的內侍總管和幾個心腹女官,早已眼觀鼻鼻觀心,努力憋著笑,肩膀微微聳動。小殿下這套撒嬌耍賴裝病的組合拳,在棲梧殿早已練得爐火純青,如今竟用到了御書房、用到了陛下身上!
女帝鳳擎蒼只覺得太陽穴又開始突突直跳。她深知女兒的“頑劣”,這頭疼肚痛八成是裝的。但看著那張泫然欲泣、我見猶憐的小臉,聽著那帶著哭腔的控訴,再想到她哭起來那堪比忘川決堤的恐怖威力…女帝那堅如磐石的心防,竟也裂開了一絲縫隙。
她深吸一口氣,目光落在御案一角那座精巧的紫檀木更漏上。時間…確實還早。
“一刻鐘。” 女帝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妥協,威嚴中透出幾分無力,“只允你再睡一刻鐘。時辰一到,必須隨朕上朝。”
“真的?” 鳳朝歌的哭聲瞬間收住,大眼睛里的水光如同被施了魔法般消失無蹤,亮得驚人,小臉上綻開一個燦爛得晃眼的笑容,變臉速度堪稱神跡,“母皇最好啦!歌兒最愛母皇!” 她立刻松開女帝的腿,還不忘用小胖手討好地拍了拍女帝的衣袍下擺,然后轉身,像只歡快的小鹿,蹦蹦跳跳地沖向御書房角落那張鋪著厚厚軟墊的貴妃榻。
“景珩哥哥!快給歌兒蓋被被!歌兒要睡覺覺啦!” 小人兒熟練地爬上貴妃榻,把自己縮進軟墊里,還不忘朝侍立在側、努力維持溫潤表情但眼底笑意已滿溢的蕭景珩發號施令。
女帝鳳擎蒼看著女兒瞬間完成從“小哭包”到“小祖宗”的轉變,再看看那迅速在軟榻上蜷成一團、發出均勻細小呼吸聲(裝的)的小小身影,只覺得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涌上心頭。她捏了捏眉心,對著蕭景珩揮了揮手。
蕭景珩會意,立刻上前,動作輕柔地替那裝睡的小人兒掖好薄毯,然后安靜地退到榻邊侍立,目光溫柔地落在那一小團上。
女帝重新拿起那份關于南方春汛的奏報,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更漏。一刻鐘…她竟被一個三歲的奶娃娃拿捏得死死的!這要是傳出去…女帝威嚴的臉上,難得地浮現出一絲極其細微的、名為“挫敗”的紅暈。
***
金鑾殿上,莊嚴肅穆。
蟠龍金柱撐起高闊的穹頂,象征著至高皇權的鎏金御座高高在上。女帝鳳擎蒼端坐其上,玄黑龍袍,冕旒垂珠,不怒自威。御座旁,一個小小的、同樣穿著明黃繡鳳常服的身影,正襟危坐在一張特制的錦墩上。正是我們的皇太女殿下,鳳朝歌。
她努力板著一張小臉,學著母皇的樣子,小胸脯挺得筆直,試圖營造出儲君的威嚴。然而,那雙過于靈動的大眼睛卻出賣了她,好奇地骨碌碌轉著,打量著殿下分列兩班、神情肅穆的文武大臣。粉嫩的小嘴微微抿著,似乎在努力克制打哈欠的欲望——畢竟,只多睡了一刻鐘!
此刻,朝堂的氣氛卻并不輕松。
戶部尚書,一位須發半白、面容愁苦的老臣,正手持玉笏,聲音沉重地奏報:“…啟奏陛下,今春南方三郡普降暴雨,沅水、澧水水位暴漲,已沖毀堤壩多處!良田淹沒無數,房屋倒塌,流民…恐不下十萬之眾!災情緊急,刻不容緩!懇請陛下速速撥付錢糧,派遣得力干員前往賑災!”
話音剛落,工部尚書便出列反駁,語氣帶著不滿:“錢糧?國庫空虛,年前北疆軍餉尚有余缺未補!當務之急是堵住決口,加固堤防!然所需石料、木料、民夫,皆是天文數字!戶部年年哭窮,工部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他看向戶部尚書的目光帶著火藥味。
“巧婦?堤壩年年修,年年潰!工部所耗錢糧還少嗎?效果何在?!” 戶部尚書氣得胡子直抖,毫不示弱地頂了回去。
“你!天災無情,豈是人力可完全抵擋?!戶部只知節流,不知開源,更不懂治水根本!”
“開源?工部上下其手,貪墨成風,才是根本!…”
兩位白發蒼蒼的老臣,在金鑾殿上如同斗雞般面紅耳赤,爭得不可開交。唾沫星子幾乎要噴到對方臉上。其他官員或皺眉沉思,或交頭接耳,或眼觀鼻鼻觀心。一時間,殿內充斥著“錢糧”、“堤防”、“民夫”、“貪墨”等字眼,嗡嗡作響。
女帝鳳擎蒼端坐御座,面色沉凝如水,冕旒珠玉遮住了她眼中的深思,只有緊抿的唇線泄露出一絲凝重。南方水患,關系重大,牽一發而動全身。賑災與治水,錢糧與工程,都是燃眉之急,卻又相互掣肘,形成死結。看著兩位重臣不顧體面地爭執,她心中焦灼更甚。
就在這劍拔弩張、眾臣束手之際——
一個極其清脆、帶著濃濃奶氣、卻異常清晰的聲音,如同玉石相擊,突兀地插了進來:
“為什么…不讓他們自己修呀?”
滿殿的嘈雜,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瞬間掐斷!
所有目光,齊刷刷地、帶著愕然和難以置信,聚焦到了御座旁那個小小的身影上。
鳳朝歌不知何時已經從錦墩上站了起來。她的小臉上帶著一種孩童特有的、不解世事的天真,大眼睛里是純粹的困惑。她歪著小腦袋,看看臉紅脖子粗的工部尚書,又看看氣得胡子直翹的戶部尚書,似乎真的不明白他們在吵什么。
“殿…殿下?” 戶部尚書被這突如其來的童言弄得一愣,下意識地反問。
鳳朝歌伸出小胖手,指了指殿外(象征性地),奶聲奶氣,邏輯卻異常清晰地解釋道:“好多好多人…沒飯吃,沒房子住…他們有力氣呀!母皇給他們飯吃,給他們工錢…嗯…或者…以后少收點他們的糧食(稅)…讓他們去修那個…堤壩!修好了,水就不亂跑了,田就不會被淹了呀!田里有糧食,大家就都有飯吃了!”
她的話語稚嫩,用詞簡單,甚至有些詞不達意(比如“少收點糧食”)。但核心的意思卻如同撥云見日般清晰透亮——**以工代賑,興修水利!**
金鑾殿內,死一般的寂靜。
戶部尚書張著嘴,忘了反駁。
工部尚書瞪著眼,忘了憤怒。
其他大臣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法,連呼吸都屏住了。
這…這是一個三歲孩童能說出的話?!
女帝鳳擎蒼猛地側過頭,冕旒珠玉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她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穿透珠簾,死死鎖在女兒那張寫滿天真懵懂的小臉上!那清澈見底的大眼睛里,此刻倒映著滿殿的震驚,卻依舊干凈得不染一絲塵埃,仿佛剛才那石破天驚的話語,只是孩童隨口道出的、再自然不過的道理。
一股難以言喻的激流,如同沉睡地底的巖漿,轟然沖上女帝的心頭!不是荒謬,不是可笑,而是一種近乎驚悸的狂喜和難以置信!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指尖的微微顫抖!
“以…以工代賑?” 戶部尚書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喃喃重復著,渾濁的老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仿佛被一道閃電劈開了混沌的思緒!對啊!災民流離失所,嗷嗷待哺,空有勞力無處使!朝廷若直接發放錢糧賑濟,坐食山空,徒耗國力。若組織災民參與修筑堤防、疏浚河道,既能解決燃眉之急的生存問題,又能利用其勞力加固水利,抵御未來的水患!這…這簡直是…神乎其技的解決之道!
工部尚書也猛地回過神來,看向鳳朝歌的眼神充滿了駭然和激動:“興修水利,分流泄洪!對!對!堵不如疏!堵不如疏啊!只在潰口處堵漏是下策!當趁此災后重建之機,勘察地形,或筑高堤,或開新渠,將暴漲之水引向他處湖泊洼地,緩解主河道壓力,方是長久之計!小殿下…小殿下真乃神童也!” 他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看向鳳朝歌的目光充滿了狂熱。
“分流泄洪…以工代賑…” 女帝鳳擎蒼緩緩重復著這八個字,低沉威嚴的聲音在金鑾殿內回蕩,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千鈞之力。她看向女兒的目光,復雜到了極點。震驚、狂喜、驕傲、審視…還有一絲深藏心底的、因這遠超常理的“妖孽”而生的悸動。這份見識,這份直指核心的洞察力,絕非尋常三歲孩童能有!她這個女兒…究竟還藏著多少驚世駭俗的本事?
“擬旨!” 女帝猛地站起身,玄黑龍袍無風自動,強大的帝王威壓瞬間籠罩整個金鑾殿,將方才的震驚狂喜盡數壓下,只剩下雷厲風行的決斷!
“擢工部侍郎李巖為欽差大臣,即日奔赴南方三郡!全權主持賑災及河工事宜!”
“命戶部,即刻統籌錢糧,優先保障南方賑災及河工所需!國庫不足部分,由內帑撥付!”
“準李巖所奏,施行‘以工代賑’之法!凡參與河工之災民,按工計酬,發放錢糧!同時,著令李巖詳勘沅水、澧水水系,因地制宜,擬定‘分流泄洪’之策,一勞永逸!膽敢貪墨、玩忽職守者,立斬不赦!”
一連串旨意,如同疾風驟雨,清晰有力地從女帝口中吐出,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意志。她最后的目光,沉沉地掃過殿下依舊處于震撼中的群臣,最終落在了那個小小的、似乎還沒完全明白自己引發了多大風暴的身影上。
“皇太女鳳朝歌,” 女帝的聲音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如同金鐵交鳴,“獻策有功!賜…南海貢珠一斛,東海珊瑚樹一株!”
“臣等領旨!陛下圣明!太女殿下千歲!” 群臣如夢初醒,齊刷刷跪倒,山呼之聲震耳欲聾。這一次,望向御座旁那個小小身影的目光,再無半分輕視與猶疑,只剩下深深的敬畏與狂熱!
三歲稚齡,一言定策,解國之倒懸!
此非神童,實乃天降祥瑞,國之大幸!
鳳朝歌被這震天的山呼嚇了一跳,小身子下意識地往錦墩里縮了縮。她眨巴著大眼睛,看著殿下跪了一地的大人們,又看看母皇投來的、那復雜得讓她有點看不懂的目光,小臉上露出一絲茫然。
她只是覺得…那些沒飯吃的人好可憐,讓他們干活換飯吃,還能把壞壞的水擋住…不是很簡單的道理嗎?為什么這些大人們都這么…激動?還有,南海貢珠…東海珊瑚樹…聽起來亮閃閃的,應該…能換很多糖葫蘆吧?
小殿下舔了舔嘴唇,大眼睛里重新亮起了光。嗯,好像…上朝也不是那么無聊嘛!
***
早朝的風暴席卷了整個鳳棲朝堂,將皇太女鳳朝歌“妖孽神童”的名聲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然而,風暴的中心,此刻卻在棲梧殿的御書房里,遭遇了小小的“滑鐵盧”。
御書房內,氣氛與金鑾殿的肅殺截然不同。
寬大的紫檀御案上,堆積如山的奏章旁,特意開辟了一小塊區域,擺放著筆墨紙硯,還有幾份特意挑選出來的、字跡格外大、內容格外簡單的奏報。這是女帝給鳳朝歌布置的“功課”——練字,以及學著“看”奏章(主要是看圖)。
鳳朝歌蔫頭耷腦地坐在特制的高腳椅上,小短腿懸空晃悠著。手里捏著一支小小的紫毫筆,小臉皺成了一只苦瓜。面前雪白的宣紙上,歪歪扭扭地爬著幾個墨團,勉強能認出是“一”、“二”、“三”。
“景珩哥哥…” 她抬起頭,看向坐在旁邊、正提筆幫她批閱一些無關緊要請安奏折的蕭景珩。聲音軟糯,帶著濃濃的委屈和撒嬌,“手手酸酸…眼睛花花…歌兒寫不動了嘛…” 她可憐巴巴地舉起自己沾了一點墨跡的小胖手,又揉了揉眼睛,試圖擠出幾滴眼淚。
蕭景珩停下筆,溫潤的目光落在她寫的那幾個慘不忍睹的字上,又看看她努力裝可憐的小臉,眼底的笑意幾乎要溢出來。他放下筆,溫聲道:“殿下累了?那歇息片刻可好?” 說著,便要將她面前的紙筆收走。
“不要!” 鳳朝歌卻突然按住自己的紙筆,小嘴撅得更高了,大眼睛里閃爍著狡黠的光,“景珩哥哥幫歌兒寫!歌兒看著景珩哥哥寫!” 她打的好算盤,讓蕭景珩代筆,自己“監督”,既完成了任務(形式上的),又不用動手。
蕭景珩無奈地搖頭,語氣溫和卻帶著一絲堅持:“殿下,練字需親力親為,方能有所進益。陛下若知曉…”
“母皇不會知道的!” 鳳朝歌立刻打斷他,小身子往前一探,伸出小胖手抓住蕭景珩的衣袖,輕輕搖晃,發動終極撒嬌攻勢,聲音甜得能滴出蜜來,“景珩哥哥最好啦~最疼歌兒啦~就幫歌兒寫一點點嘛~一點點就好!歌兒保證乖乖看!” 她眨巴著大眼睛,努力做出最真誠、最無辜的表情。
蕭景珩看著那雙盛滿了依賴和懇求的清澈眼眸,感受著衣袖上傳來的、軟綿綿的力道,心尖如同被最柔軟的羽毛輕輕拂過。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卻怎么也說不出口。他無奈地嘆了口氣,眼中是化不開的寵溺,伸手輕輕刮了刮她挺翹的小鼻尖:“殿下…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景珩哥哥最好啦!” 鳳朝歌立刻歡呼,小臉上綻開計謀得逞的燦爛笑容,哪里還有半分委屈的模樣?她迅速將紙筆推到蕭景珩面前,自己則趴在案邊,托著小下巴,大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提筆蘸墨,行云流水般在紙上寫下一個個工整漂亮的簪花小楷。
“嗯…這個字念什么呀?” 她伸出小胖手指點著。
“這個呢?”
“景珩哥哥寫得真好看!”
小人兒嘰嘰喳喳,像只快樂的小麻雀。御書房里,嚴肅的政事氛圍被這溫馨又帶著點小小作弊的日常悄然沖淡。
就在這時,一股清苦微甘的藥香,混合著食物的暖意,悄然飄入。
沈清河端著一個紅木托盤,面無表情地走了進來。托盤上放著一個精致的白玉小碗,碗中盛著熬得濃稠晶瑩的藥膳粥,散發著誘人的香氣。他依舊是一身素凈青衣,氣質清冷孤高,只是看向鳳朝歌時,那眼神深處,還殘留著一絲上次被揪禿了寶貝蘭花的、揮之不去的怨念。
“殿下,該進藥膳了。” 沈清河的聲音如同玉石相擊,清冽悅耳,卻沒什么溫度。他將托盤放在御案一角,離鳳朝歌和蕭景珩都有一段距離,仿佛生怕再被小魔頭禍害。
鳳朝歌正享受著蕭景珩的代筆服務,心情正好。聞到藥膳的香味,小鼻子抽了抽。沈清河的藥膳手藝是頂好的,雖然總帶著點藥味,但味道調得極佳,她其實并不排斥。只是…
她眼珠滴溜溜一轉,一個壞主意又冒了出來。
小人兒立刻捂住自己的小肚子,小眉頭痛苦地皺起,小臉瞬間垮了下來,發出有氣無力的呻吟:“哎喲…清河哥哥…歌兒…歌兒肚肚痛痛…是不是…是不是要死掉了?” 她一邊“痛苦”地哼哼,一邊偷眼瞄著沈清河,大眼睛里又開始醞釀水光,小模樣可憐極了。
蕭景珩筆尖一頓,無奈地看向她,眼底是了然的笑意。這小祖宗,又來了。
沈清河清冷的俊臉果然瞬間黑了幾分。他看著鳳朝歌那副“痛不欲生”的表演,再想想上次她裝病騙自己過去,結果揪了他一臉頭發的“慘痛”經歷,一股邪火直沖頭頂。他薄唇緊抿,指著鳳朝歌,幾乎是咬牙切齒地低吼:“鳳朝歌!你又裝!”
“嗚哇——!清河哥哥兇兇!還說歌兒裝!歌兒真的痛痛!好痛好痛!” 鳳朝歌的哭聲瞬間爆發,金豆豆說來就來,滾滾而下。她一邊哭,一邊還朝著沈清河的方向伸出小胖手,一副“你不信就來看看”的委屈模樣。
沈清河氣得額角青筋都在跳。理智告訴他,這小魔頭十成十是裝的!可看著她哭得小臉通紅、上氣不接下氣的可憐樣,聽著那撕心裂肺的哭聲…他引以為傲的“冰山”定力,再次瀕臨崩潰的邊緣。萬一…萬一她真的有點不舒服呢?上次偷吃他剛配好的消食丸,好像也鬧騰了半宿…
就在沈清河內心天人交戰,臉上冰霜與怒火交織,表情精彩紛呈之時——
“殿下!殿下!看我給你帶什么好東西來了!” 一個爽朗清越、帶著蓬勃朝氣的聲音,如同陽光穿透陰云,猛地打破了御書房內這“裝病”與“被氣”的僵局。
厚重的錦簾被一只帶著薄繭、骨節分明的大手猛地掀開!
一個穿著緋紅勁裝、身姿挺拔如小白楊的少年,像一團燃燒的火焰般闖了進來。他約莫十四五歲年紀,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小麥色的肌膚透著健康的活力,笑容燦爛得晃眼,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正是將軍之子,未來的熱血侍君——謝長風!
他手里高高舉著一把制作極其精巧的、縮小版的紫杉木短弓!弓身打磨得光滑锃亮,弓弦緊繃有力,旁邊還掛著一筒同樣縮小了的、箭簇圓鈍的練習用箭。一看便知是花了心思、用了上等材料打造的心愛之物。
“長風哥哥!” 鳳朝歌的哭聲瞬間止住,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她猛地從椅子上跳下來,也顧不上“肚肚痛痛”了,大眼睛瞪得溜圓,直勾勾地盯著謝長風手里那把漂亮的小弓,里面閃爍著比星星還要璀璨的光芒!什么藥膳,什么裝病,瞬間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給我的嗎?真的是給我的嗎?” 她像只歡快的小鳥,張開小胳膊,邁著小短腿就朝謝長風撲了過去。
謝長風哈哈一笑,彎腰一把將沖過來的小團子撈起來,讓她坐在自己結實的手臂上,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小弓:“當然!這可是我親手做的!專門給我們小殿下練手用的!怎么樣?喜歡不?”
“喜歡!喜歡!最喜歡長風哥哥了!” 鳳朝歌摟著謝長風的脖子,在他臉上響亮地“吧唧”親了一口,小臉上笑開了花。她迫不及待地伸出小胖手去夠那把弓:“快給我玩玩!我要射箭!”
謝長風被那軟乎乎的親親和毫不掩飾的喜歡哄得心花怒放,暈暈乎乎地就把自己心愛的、剛做好還沒捂熱乎的新弓遞了過去。
沈清河看著瞬間“痊愈”、生龍活虎地掛在謝長風身上擺弄新玩具的小魔頭,再看看自己那碗被徹底遺忘、兀自散發著熱氣的藥膳粥,只覺得一股郁氣直沖天靈蓋!
“謝!長!風!” 沈清河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清冷的俊臉徹底黑成了鍋底。他精心調配的藥膳,還抵不過謝長風一把破弓?!還有這小混蛋!裝病騙他,轉頭就去親謝長風?!
“啊?清河你也在啊?” 謝長風這才注意到旁邊散發著恐怖寒氣的沈清河,以及他那碗被嫌棄的藥膳。他抱著鳳朝歌,大大咧咧地笑道,“喲,又給我們小殿下送好吃的來了?正好,練箭費力氣,一會兒讓殿下多吃點!” 他完全沒接收到沈清河那幾乎要殺人的眼刀。
鳳朝歌拿到了心愛的新玩具,哪里還管沈清河的黑臉。她坐在謝長風臂彎里,興奮地擺弄著小弓,小手笨拙地去拉弓弦,發出“嘣嘣”的輕響,小嘴里還“咻咻”地配音,玩得不亦樂乎。
沈清河看著這一幕,只覺得胸口堵得發慌。他猛地一甩袖,端起那碗藥膳,對著玩得正歡的鳳朝歌,從牙縫里擠出一句:
“鳳!朝!歌!你最好祈禱你下次真肚子痛的時候,這莽夫能給你揉!”
說完,他端著那碗被嫌棄的藥膳,帶著一身化不開的怨念和寒氣,頭也不回地沖出了御書房,背影都透著一股“本神醫很生氣,后果很嚴重”的悲憤。
鳳朝歌從弓弦上抬起小臉,看著沈清河氣沖沖離去的背影,小嘴撇了撇,小聲嘟囔:“清河哥哥…好小氣…” 然后,注意力立刻又被手里的新弓吸引,繼續她的“咻咻”大業。
謝長風抱著她,一臉茫然地看向旁邊忍笑忍得肩膀直抖的蕭景珩:“清河他…又怎么了?”
蕭景珩笑著搖搖頭,提筆蘸墨,在奏折上落下最后一個漂亮的批注,溫潤的目光落在謝長風懷里那個沒心沒肺、玩得正歡的小祖宗身上,眼底是縱容一切的暖意。
“沒什么,” 他溫聲道,“大約是…藥膳的火候,沒掌握好吧。”